目前分類:《星辰詩義:鬼魅們》(完稿)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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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茶,品的是花開的一瞬,品的是肉往靈裡逃逸,品的是不向光的陰翳,品的是比孤獨輕盈的清涼,品的是背對世界的,某種懸而未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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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形成的………在天空還未點燃的雷與火之間、在還沒有被月色浸濕的夜、在戀人的臉頰還未變涼的嬌羞裡、在還沒有被寂寞燒乾的吻、在空蕩的房間還未傾頹依然拉得長長的失眠裡、在象牙塔還沒有明文規定毀滅的細則以前、在抒情時光還未被灌錄到唱片以前、在革命還沒有被轉譯為暴力以前、在愛情還未寄生於謊言以前、在上帝還沒有幻滅成撒旦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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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浮在月色中?是誰直戳著我的臉頰,像是抵住一匹動物性的天空?是誰肉販般的掂量我的詩?是誰手勢如頭勃起的雲朵?是誰的眼珠子說著金屬的語言(黯淡,我所無法理解的)?是誰吆喝的線條全是硬的?是誰在我式微的耳褪去四季?是誰在我的舌端挖掘消逝的吻?是誰的口腹隨時都要俯衝下來?是誰預備剪爛我噴射機般的驕傲?是誰意圖吸吮我腦漿底愈寂寞愈響亮的哀傷?是誰咬斷我孱弱的高潮?是誰烹煮我百鬼行的骨?啊,疼痛的帝國主義,啊,我在那頹壞的暴力史,在我所信仰的愛神(雪白微笑裡有著腥紅獠牙)座下,如新鮮食材的瞬間冰凍,一切都是冷的,她說:「你必須被讀──」是冷的,「被讀進我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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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再完好無缺,你保持不了朦朧的體態,你捕捉不住甜美的陰影,你模糊的面目逐漸變得清晰,你無力演示你的大好青春,你被某種莫名的太陽屬性的病症毀損,你沒法再跟任何神祇下棋,你破破爛爛的行走,你顛簸出末日,你千瘡百孔的呼吸腐臭我的腦,你以最尖銳而喧鬧的形狀倒下,你的屍體等同爛泥,你被蟲洞披覆,你完全消失,你比被蒸發還要徹底,我甚至找不到一點點殘存的血肉,我似乎只能為你在詩裡蓋一座不太像樣的衣冠塚,我想,我終究得沒日沒夜的被光亮刺痛,被一隻名為「永晝」的怪物霸佔──而你在我未衰老的頭顱裡,已早早腐蝕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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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有延長賽的企圖,汗水滾滾,落日在山邊正燒開,一切都必須分個死活,紅的或黑的;九月跌跌撞撞,撞毀過早啼叫的秋天,樹葉們在落下與否的思量之間變得喧鬧;長長的陽光扯得歪斜的眼睛,被權力欲泡爛,誤以為屍骨上發光的皇冠最美;眼見各種懷抱的來來去去,我走進影子背面,並另有打算地變成一隻幽靈,持續不明曉是吞食好還是嘔吐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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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一場夢,大海,充滿字句的大海,在那呼吸、呼吸著,在那低語、低語著。我鑽進瞳孔,鑲好一台望遠鏡,意欲讀個明白,眼皮卻長鉛,整片黑色海浪迅速打濕,視線潮濕,渙散,眼珠子不停漏水,我的筆無法被我濕透了的眼敘述,變成死豬慘白肌膚上的一種怎也無法洗淨的荒唐。昏沉的海浪聲打碎我的耳朵,連月亮都在昏沉與昏沉之間搖盪,風停在風裡,夜被迫遠離夜色,地球只是演唱會裡歌手吉他彈奏的一種平庸的單音。而詩,詩是神秘而響亮的寂靜。詩是孤獨的深度。詩是晦暗的光,清澈的黑暗。詩不在眼外、不在耳外,也不在筆外,詩不在身外。詩,哪裡都不在。詩,是失去的潮浪,在我腦袋,持續地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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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打薄了存在感的咖啡館裡,來杯濃濃、濃到化不開、濃到成了夜的espresso,往喉嚨倒,像是黑色的時間大把大把傾倒,像是要倒出一種深度來的倒,像是能倒出宇宙的傾斜將肉身從反面摺進正面再把世界從下面翻轉到上面──我起身,走上天花板,走向在巨大建築物之外的星辰。留一只空杯在桌面,白瓷的杯、褐色的細碎泡沫,濃濃的空蕩蕩漸形發酵,一群無聲的雷預備穿過往日時光,往我疾走的後腦勺,敲擊一連串綿密、面目模糊的閃電,而妳淡淡然的凝視,正由其中浮出,射花旋律已逝、持續逃亡的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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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妳鏗鏘有聲的目光,受了傷,歷經極其幽黯的滾落,在就要瘖啞的邊緣,像是靈魂依附著隨手拋隱形眼鏡就要摘下就要丟棄,在恐怖電影的餘震裡、在懷石料理餐廳的驚異裡、在又風光又寂寞的馬路與百貨裡──妳的眼球遺失在這所有的可見裡,我在記憶的潮間帶,標誌妳降落生根如浮游生物的眼神。而我終於揮開頹唐找回固有的尖銳感繼續扮演邪惡之際,妳赫然變得上昇,往空氣裡昇,往一種即將躍然成形的脫俗裡昇,華麗的衣飾、華麗的臭皮囊,就要被褪下──妳找回自己的獅子,再多的詩都無法囚禁那優雅那凶猛。獅子是妳既有的而終將嶄新的名字。往記憶的上游走,我逆著我的時間追索妳的時間,明白,如明白天是天天是地天也是雪的明白:妳靈動的雙眼從未從妳身上甩開。妳還在自己的視線裡輕跳著自賞的孤芳。妳還在尋找玫瑰,一朵誰也搶不走、只有妳懂其繁簡的玫瑰,只呼吸於妳的呼吸、只心跳於妳的心跳、只枯萎於妳的枯萎,只為妳傷心,以及盛開,只為妳、為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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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牆角劃圈圈,一個接著一個,綿密沒有間斷,把時間也刻進去,然後我說:「看哪…這些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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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個老房子前,蒼老而高拔,我貧瘠的眼,瞧不透它侵入天空的深度。門後,似乎有著怵目驚心的某種,是的,某種氣息,熟稔而陌異,像是從鼻子噴出的呼吸。耳朵貼上去,驚嚇中的雷跑過。我聽見一對相愛了四年的戀人正企圖咬破彼此的喉嚨。一個行為莫名地佔據我的意識:挖出一顆眼球,從鑰匙孔塞入,當個見證。滾動的視神經驅策我記錄謀殺,清晰而疼痛。他們撕裂對方的肢體,被拆離的皮肉,微笑地噴飛。猙獰的腥紅的閃電,在白骨上持續爆發激情。還來得及瞥到窗外,落日遲緩地踏著步伐,重重地,每一腳都蹬凹了我剝離在外的心跳。………我將自己從門前推開,轉身栽進假造的夢裡,不願意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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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黑暗洗滌,無法躍上蒼白的天空,唯有隨著眾說紛紜的耳語漂流──埋葬之舞──比光深邃?寂寞切除軀殼。未來,趨近乾涸的想像源泉,死亡的預兆跌進正午,並掙掙扎扎掙掙扎扎………到處猖狂呼喊的「飛翔吧~往世界的中心飛翔!」單薄猶如從太古時間踉蹌而來,呢喃不休,以致──吾等是一群行走於遺忘邊境的幽黯者,渴望吞食太陽,被灼得遍體鱗傷,抱著一萬年的沉默,朝聖:焚燒鳳凰的宮殿──餘燼呢?寂寞發酵成濃郁的烈酒,吞飲。世界的入口,支離破碎,歲月如斯驚濤駭浪,被棄捨者怎能夠砍斷綿綿無盡的黑色詛咒?焚詩:枯朽的骸骨,我試圖擷取(某種神髓),首先得披上孤獨冶鑄的裝甲設備,在悲傷之墳與寂靜舞動,以悼念亡者──而後一世紀的愛戀與勇氣將悉數蹦發,鑿開一片星辰,凝結語言所燃燒成燼的灰白,釀就人間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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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正在妳體內趨向凋萎,時間的四肢緊緊纏繞著我。失落的日子不停地敲打耳朵,頭顱擺盪於太初與末日之中。行星群在大霹靂之後,再也無法入睡。失眠高高地堆在那些絮語上。親愛的,妳捲帶走的是我的宇宙──我剛硬的心跳,我綿密而從未意識的呼吸。聾了的沉默也因此正一點一滴的蝕掉我關於妳的記憶。黑暗以繁華的形狀包裝,吹鼓成群結黨的鬼魅往我內心遷移。所有的情歌都醞釀著殘骸,美好以及破敗,以血肉的型態封存在愛裡。而終究,妳豐美的肉體是一首流暢的詩。即使換來末日,我仍願意親吻地獄,只為妳,為所有不再盛開的星光、花朵、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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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手勢纏繞著失落的盡頭,語言一點一滴的浸入,再多的光陰都沖刷不掉那盈盈的華麗。妳的深情在那款款的捲動之中,一尾尾寂靜的魚在指端游走。把玩無聲的雷,妳複雜卻又純淨的手指,閃電跳躍其間,彈進我的肌膚,翻找靈肉的縐折,埋植鬼魅們的巢。妳是沉默的造物主。古老的與新穎的,無不復返,記憶蜷在我的眼底,靜待妳的挑弄。妳正離開遠方,走向我,在我手心裡撒下詩句,只獨屬妳──那些質地堅硬的寂寥。而世界垂落,垂落於妳綽約指尖的停頓:時間倒播往太初,上帝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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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心房深處培植蛇窩,血液裡盡可能填充惡氣,以防堵愛情蛀穿了蜿蜒的護城河。妳的脊椎骨是一條王蛇,軟綿綿招搖,並徐緩地將煉獄塞進追逐者的口腹。妳的手指勾動一串又一串的花香,毒暈暴走的蜂與蝶。迷路的海浪從酒瓶底沖上眉梢,擱淺銳利的寂寥,割爛了凝視妳的岩岸。妳玩掉所有波濤,妳廢除高潮的必然性,妳屠宰男人的旗幟。妳雙眼的朦朧,源自於對憤怒的粉飾,妳不屑最好的時光總是披在別人嘴角高高揚起的微笑裡。陰暗,年復一年的砌疊,青春愈形削薄。而妳猶然冷冷地俯瞰、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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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抓住冬天,擠出幾滴乳雪,捧著,在最遙遠的邊緣,說著時間的故事。我靜靜張開耳朵,讓世界降臨,讓宇宙跳入,蹙成無邊的形狀。扒開鏡子,我回收另一端踅迴的足音,企圖建構超愛情文本──有妳,即是春季存活的場所。光只流轉於妳脫逸宇宙法則的圖像。而妳慘白的淚,在我的眼眶裡迴蕩,下了一場雪。我必須倒播,將夏天砍除以俾使妳被激情污損,也必須儲放秋的寒意──寂寞的雪,不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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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在玩一種古老的遊戲──關於欺騙。邪惡無所不在,光亮因為依靠黑暗而存在。地獄在人心裡,愈來愈閃耀。天堂無門。並無防備的,赤條條的叫喊,闖進我卸掉所有裝飾的耳裡,產生漩渦,將鬼魅們一隻不漏的全數吸入。我擦拭身上的寂靜,離開坑坑洞洞的喧嘩,漫步到月球,繼續凝視冥王星。文明的疤痕持久地磨損靈魂的純度。我和妳必須向夜空告解,如同耳朵與聲音都需要赤裸,變成彼此的金屬,堅決、不可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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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肉的泥足深陷,那是慾望的深淵,那是妳慘烈的語言高聲呼喊玫瑰的失聲。一再復返的寂寞,激盪在靈與靈之外,我們正在醞釀一股大火,吞食海洋。我埋進妳的雙腿之間,舌尖往在山谷裏狂歡的浪群深入,跌翻了世界,企圖溺斃於妳美麗的肉的縐折,讓甜蜜汁液淹沒我的鼻息。陰影叫出高潮。我們擁有最古老的東西:謊言。高速的,詩穿透所有物質,詩生育更多鬼魅。我附身詩裏,活出一種死亡的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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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裸露的哭喊裏,填上妳的名字。在我纖細如雪的背,你織出我們之間的語言。甜蜜往事以血肉的姿勢一再復返。在房間裏刺下一片青光,說著誰也到達不了的故事。你抓住飢渴的孤獨感,將失魚的水傾覆,拒絕被下一尾游來的寂寞收編。我們共同構築彼岸,讓愛情在遙遠的地方,放牧更多紋身誓約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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