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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0──



一早,試圖從日夜錯序的狀態把意識全都丟回腦袋。效果不彰啊…拖拖拉拉到了午後才勉強從不往地心墜去的流沙裡拔起,是細細密密地鑽入靈魂所有縫隙的流沙,差點就要無法脫身的那種。細沙簡直就像老太婆的叨絮一樣,以無法忤逆的龍鍾之姿,強行驅逐了清醒,將雜碎似的昏昧,全都灌進來。瞬間,連身體都像是浸滿無味的話語,沒完沒了──



能夠爬回來,突然覺得有點了不起的樣子。但其實,當然這跟這世上成千成萬的人的睡醒一樣,完全沒有什麼值得慶讚的地方。



稍微移動一下打呼嚕打得挺來勁的貓兒子,轉轉僵硬的肩膀,試著重組鬆散的肌肉,呼吸,呼─吸─呼─吸,太陽穴糾結著什麼,一陣一陣的發麻,長了幾片鐵似的,管它,坐了起來。時間在房間裏以陳腐的形式流動著。那是某種瀰散在感官內部的氣味的問題。但影響不大,對於生活機能來說。終究,那也祇是默本身存在感的延續性問題罷了。



刷牙、洗臉後,照例煮濃濃的兩杯espresso。僵硬的頸子好像是別人留在默身體上而不是自己的頸子似的。就地試著用緊繃的肌肉做伏地挺身,看看能不能鬆解開來。從手到腹部以及腿根都在蔓延某種默不作聲的固執。大概極度緊繃跟極度鬆弛的狀態是類似的吧…默想。爬起先嗑掉咖啡後,身體還沒有回來的現實感,很好,好極了。再打開冰箱,找Starbucks新買的限定季節豆,挖兩瓢,摁下磨豆機,開始發出悶沉聲響的咬碎的步驟,把粉填進槽裡,旋上握把,等待──好了,另外再敲四顆冰塊到隨行杯,倒入espresso,一起搖勻。



走上階梯,進入房間,執行NB開機,順手按下Play,CD播放機唱出了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默呆愕的思緒想著,很多時候,我們都把握不到事物的意義,任憑那些或許曾經必然的意義不斷不斷地錯過以及流逝,無論是旅行或者分手都是。時間也是,時間穿透了默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縫隙,肌肉抑或神經都是,流進了默無法理解的層次;時間的意義在於時間的沒有意義………



敲打鍵盤。最近稍微使用過度而表示著異議的指頭依然抽痛著。要命。繼續書寫──無聲的彈奏。太陽穴被疼痛貫穿,像是那裡的神經讓人用手指挑出、勾斷。真要命。一口一口啜著冰咖啡,冰涼的液體,在口舌上沉積著一層厚厚的香烈以後,一骨碌地消失到食道、腸胃裡,什麼都沒留,簡直像是幻覺。真是要命。忍住想嘆氣的慾望,維持思慮的推轉速率,架構著詩與默小小而真實無比的世界。耳邊,陳綺貞的演唱正進行到最後的encore曲〈太聰明〉。人生值得期待的事,大可就像是安可一樣,無論再怎麼嘶喊,都會有落幕、有盡頭。真的是要命。最後,CD機陷入沉默,陳綺貞也沉默了。



靜悄悄的時間在靜靜的房間靜靜地往哪裡流轉著。無所謂。



定格在螢幕前兩、三個鐘頭後,默設法收尾其中一首詩,權充今天眼前流洩出來的文字們的下台鞠躬。



洗了澡。被知道默要出門的貓兒子一陣可愛的咆哮沖過耳朵──真是多麼美妙的「喵嗚」啊──才得以脫身。黑白色帶圖樣的漁夫帽、H-Boy 的新季T-Shirt、Leecooper牛仔褲、Bobson皮帶、Easyshop男用內褲、Lanew襪子、ecco極光鞋、Playboy側背背包、AJ的提袋(裝進Emily Dickinson《艾蜜莉•狄金生詩選》木馬版、Jeffery Deaver《少女墳場》跟隨行杯)。把這些玩意兒全都穿戴好,走固定的路線,往國際會議中心飆去。



在信義路旁邊小巷停好車,到赤拉麵點了豚骨,趁著等待的時間,拿著杯子到Starbucks點了杯冰卡布再加一份濃縮,有點趕呢,再往回走,飛快地把拉麵吸進肚子,微甜不膩的湯頭、緊實的叉燒跟過往一樣,不壞啊不壞。七點二十一分宿命似的降臨了。快步走過跨基隆路的天橋,會議中心外頭一堆賣螢光棒跟望遠鏡的,進入大廳,打電扶梯,到二樓的位置上把自己安放好。



應該會是很棒的夜晚哪…



默這麼想著的時候,捲著憂傷的氣味的嗓音,跟燈光並起,刺破了黑暗──赤腳的萬芳,著一襲水藍色的飄逸衣裳,登場了。那股好像沒褪色過的憂傷,像是從藍色得很優雅也很憂傷的衣襬滑翔而出,愉快地在默體內衝蕩著,是活生生的溫熱,是有著熱度的淚水似的憂傷,慢慢地蓄積著某種繁盛的蒼涼。曲目是什麼,不重要。默閉上眼睛,聆聽。炫豔的燈光、重重霧氣似的乾冰,緩慢地遠去──



只有那憂傷的聲音留了下來。



像是時間也無法消滅的質地。



美好的憂傷的氣味。



鼻腔瀰散著,並逐漸浸潤到更根柢的部位去。



靈魂被扯高,然後剝離了好幾塊,小小塊的,從耳朵邊梢掠起,浮在半空中,往下凝睇著自己。那屬於萬芳的憂傷,流向默、流向默心頭養著的一片哀傷之地。



憂傷和哀傷並非一致。憂傷是屬於記憶的,是另一種微微發寒的姿態,是較為輕盈的,甚至有甜蜜的滋味纏繞其中,是經歷過了什麼、受了傷而仍舊向著美好,美好,是的,憂傷的本質是美好的。哀傷則是經歷過的事物以某種凹陷的形式在人生裡沉落且堆積,是爛泥裡的腐爛,是向著黑暗的,是墜毀,是使人發狂的,是漫長到好像不會終了的疼痛,而深深的與人生裡某些巨大而隱密的東西結合的。………



腦袋盤轉著這些,默被萬芳的歌聲吸進憂傷的河流,讓憂傷在身體的深處呼吸著、讓憂傷在太陽穴激散並沖毀那些疼痛感、讓憂傷的枝節牢牢地在裡面紮了根。



──讓憂傷一步步暫時終止了默的思緒、默的哀傷。



憂傷的話語、憂傷的花園。



從聽覺開始滲透,一點一滴的,憂傷的流,輕快地往內滲穿,每一個細胞都要滲過的,一路朝裡面滲進去,把默的殘敗與破碎全都要包裹進去的滲著。



萬芳憂傷的絮說,持續帶領默整個人沉浸在憂傷的海洋。



而在那之後,似乎能夠遇見一些什麼,關於幸福的預感。



即使默並沒有隨著憂傷而抓回記憶,也實在不認為哀傷會就此瓦解──當然如果事情可以這麼簡單的話就好了──但那轉向,從憂傷的世界要轉向哪裡的寧靜,的的確確是美好透了。



趙詠華是天真和童趣的,相對於萬芳。像是個明明白白地可以用身體承載幸福、還能分送鮮白翅膀的天使。在她的言說與舉措,有個被好生呵護著的小女孩,老是會溜出來,對世界述說她高亢而明亮的懷抱: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希望世界能夠更好。那些夢想在她的歌聲裡飛行、迴盪。整隻背脊都被那歌唱拎起,拱著某種也不能說是不愉快的弧度。



萬芳跟趙詠華,這種憂傷和幸福的組合,實在很不賴。



歌曲方面,兩個人當然是將十幾二十年來的經典曲目盡可能搬上了台。這恐怕也由不得她們。萬芳也說了「沒唱〈新不了情〉,就像沒聽到萬芳一樣。」如〈求婚〉之於趙詠華。裝扮的型態逐漸往紅色和輕鬆隨性的穿著推展。最後的encore蠻有趣(萬芳懇求諸位別忘了要喊要鼓掌)。兩個人跑到最高點,氣喘吁吁的,並隨意清唱著台下人點的歌。很像是說著「好久不見」,於是老朋友們一個拉著一個就在這裡坐了下來,一邊生火,一邊家常的聊著。真的有用聲光與音樂辦營隊的氣氛。這樣子大型的營火晚會。於是,在萬芳豪氣的大喊就讓它罰錢吧,還有兩人合唱的〈愛的代價〉裡,這一場暖暖的演唱會,落幕了。



默走出場地,一邊感覺到心理性和物理性的疼痛都要歸位,一邊想著:沒有經過憂傷滌洗的幸福,應該不能算是幸福吧?眼睛裡長滿黑暗跟懷疑的默,覺得難以置信哦…對於那些說著幸福卻忘了憂傷總是會在的聲音。雖然幸福恐怕也是因人而異的東西。只是走過了憂傷,幸福才會更鮮明,不是嗎?



或許慢慢從憂傷的世界轉向,就能算是幸福的姿態哪…



另外也有些慨然,原來時至今日,單純竟已變成必須透過什麼消費的模式才能保有或者暫時回溯的珍奇事物。人類大概把世界擰得太複雜了。或者說人類真的是很擅長製造多餘與及複雜的物種。不過,至少在這場演唱會裡,能夠去品嚐兩人強調的單純、幸福與夢想,當然是美味的。複雜或多餘的事,就留待在每個人在場子以外活著的現實去思考吧…



PS.結果這一場似乎有很多演藝人士到來。熱絡絡的,是一場聚會沒錯。重點是陳綺貞跟她的小虎咖啡都有到。這是默比較記得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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