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似乎，警匪片這個類型，總是香港導演群最擅長、最游刃有餘的領域，也最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且能含括各自對人生與社會議題的體悟與思索；換言之，比武俠功夫或恐怖驚悚片種等更能挖掘出某種使人驚異的深度。每每沉寂了一段時間，再出擊，就是慄然的轟雷作響。發展得華麗些就形成了呼風喚雨打開動作類型美學視野的吳宇森、徐克、黃志強、林嶺東、成龍、陳木勝、唐季禮、洪金寶等風光群像；往內部深索的營造出內斂、陰沉、冷冽氛圍的則有劉偉強、麥兆輝雙導《無間道》三部曲、《傷城》，麥當雄《跛豪》，王晶《古惑仔》系列，陳木勝《三岔口》，黃精甫《江湖》、杜琪峰《鎗火》、《大事件》、《黑社會》，爾冬陞《旺角黑夜》等等壯闊綺異的風景。



那幾乎形塑出一種決定性的色彩。



宛若黑社會與警方的對峙是種美麗的混亂。



無以倫比的曼妙而迷人的黑色國度。



與跟好萊塢黑社會殘酷大街、黑色暴力的響脆景象與史詩風格截然不同。香港的黑幫片種總是帶有一種無奈而悲壯的氣氛，簡直像是一首又一首連綿不絕的抒情詩。這似乎與文化差異性有關，比如眾所皆知的，華人的白道或黑道全都拜的是關公，也異常重視兄弟情義。於是乎，這種兩種端點的特質形成了港片警匪類型散發著悲鬱雄烈的光澤。尤其涉及「臥底」身份時，更顯得掙扎、矛盾而誘人非常。



爾冬陞這部《門徒》確實是箇中翹楚，以極其細膩的角度切入充滿爭議性的議題。片頭甫開始的究竟是空虛恐怖還是毒品恐怖的獨白揭開了對「毒」的人性根本上的迷思。



默愛煞了三場過景時那樓房上空的風雲變色，彷若群魔亂舞，世間所有邪惡全都出了籠；而有一幕那同時還聽得見猶如被魔鬼附身的張靜初飾演的女毒蟲的哀嚎。多麼棒的影像隱喻啊！



透過黑話、各種交易的細節與大毒販交接給門徒的過程，彷彿見證了一個活絡著有各種行銷策略的市場，正在周圍悄悄而明確地運轉著、發生著，祇是我們渾然不覺罷了。



爾冬陞的調度精彩而深刻，觀照著一個腐爛的的國度，以沉靜的姿態與影像敘事。導演對節奏的拿捏簡直到了讓人忘記有節奏這回事，恍若故事活生生地呼吸、活生生地對世界吐放惡的氣息。而其中醞釀的控訴是含蓄的是多方面的，也是悲憫的。那是一種足以安置所有躁動靈魂的包容。



本片對角色的刻畫與其賦予、經歷的情節佈設，挖得夠深。即使上了癮仍舊堅持不賣身的張靜初（高水準的詮釋），性挑逗吳彥祖的一幕迷離神秘，而最後近乎自殺的讓古天樂（極盡卑劣之能事的毒蟲演來真有說服力）往脖子注射，又充滿著放棄似的無奈與厭世。大毒販劉德華為自己辯解說都是吸毒者不好的華麗台詞，演繹得氣急敗壞，微妙地摻和了一點心虛。最冷酷也最堅強的莫過於袁詠儀的角色，對被逮住的劉德華說「你一定要走」，是堅決而嚴厲的抉擇，而劉德華回應著妳真的不用說出口，且在割頸自殺時懇求著吳彥祖放他一馬讓家人能活下去，都充斥著某種不得不然的犧牲；那是鐵錚錚的法則。默不由地想起Al Pacino在《The Godfather》系列執行處決時慣用的冰冷到了極致的殘酷：你被逮到了，就非死不可；如果你不死，你的家人全都死定了。一個沒得選擇的選擇題。你只能盡快想出方法把自己送進地獄。



吳彥祖很棒，沒話說，那鋒芒全都拋了出來。他設局讓古天樂伏法大陸時說的我們在地獄見的詞句，有著猛厲的咬牙切齒的憤怒，渲染力十足。與劉德華攤牌時說臥底時發生的事一切都是假的，看似堅定，但最後他仍舊搞不清楚究竟人為何要吸毒，於是他拿出張靜初的毒品工具，躺在由始至終他認為最舒服的椅子上，準備體驗。這時那小孩，一直是張靜初試著掙扎爬出深淵，也一直是吳彥祖漫長臥底生涯少數的光彩，像個天使般拎起針筒丟進垃圾桶，使得幻覺般目睹張靜初、劉德華的吳彥祖獲得了平撫。導演在最後一幕，救贖了那迷惑癲狂的空虛。



而我們，這個現實與世界，是否依然還是在中空虛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