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S」藏在城市某個隱微的不可知的角落。是一家餐館。他們提供的飲食有著奇妙的安心感,像是可以在任何破裂的事物裏找到安置縫補的位子。



在我們最後一次飽滿的做愛,在妳消失的那一天,我發現了它,或者是它抓住了我深白的意識,就在我騎著車到幾個彷彿還有妳殘餘的呼吸的地方。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從很久很久以前,或許它就一直在呼喚我、等待著我,比妳更堅實、更熱切而密合,更沒有動搖的,似乎也比即將要通過我的時間還要確定。



即便我沒搞懂過究竟自己是從哪裡撞進這家店的。



當然,「DS」祇是簡稱。



全名是:「The Cat In Deep Sleep.」



據說是援用老闆娘非常偏愛的一個地下樂團「黑暗之物」的歌曲名。應該就是店裡那些陰沉的週而復始播放的某一首吧…不過我不太有什麼興趣就是了。



這家店的意義,對我來說,與其說是餐館,不如說是性館。單純而明亮的性交,在這裡以最自然的姿態顯示。只要我有興趣,也能夠達到老闆娘設置的標準,就能跟女人性交。



一切都清晰、簡單。



沒有正、沒有負。



具備著透明感的性的場所。



完全不需要去猜度對方的心意、在乎對方的感受,更不用瞎哈啦那些女人趨之若鶩的好聽話,只是單純地透過性交把隱隱然的瘋狂悉數宣洩掉。把對妳的離開所產生的困惑全都留在那些性交後泛紅的肌膚所淌流的汗水與及激烈翻扭的陰道以後。把某個清醒而掙扎著扭曲著的自己推進心更深的角落,晦暗而冰冷。我只想持續地在沒有妳的日子裡不失落而已。



我渴求著女體,渴求著將陰莖深深地插入陰道感受鮮辣辣的壓縮和存在感,我渴求著女性獨特的柔軟與溫柔,渴求著在那裡面鬆解我的陰暗與暴力,我渴求著,而在這兒,至少這一點能被滿足。這樣就夠了。透過「DS」展開的性交就像是對話,肉體的對話,慾望的對話,直接用身體補足某些匱乏的對話──



單純得絕無必要放置任何思維的對話。



當然更不需要投注躍動的心。



只要在性交時彼此燃燒出不寂寞的一瞬──



我想,和我睡過的女人們也都是這樣的吧…



也最好都這樣。



沒有後續,短暫交會過,就很好了。



時間在這些性交裡留下的也不過就是透明而已。



我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會到「DS」,用餐,以及性交。這一百零八天以來,都是。目前手頭的這個工作也是老闆娘介紹來的。一個頗為奇妙的工作。



只是不可思議的是,「DS」進行性交的模式,不太一般。並非一般論的一般性那樣的一般。當然這個世界究竟有沒有不太一般這種事存在是很可議的,畢竟每個人的苦痛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而別人的終究只是別人的,是所謂的一般,也被徹底的推拒與歸納到一般性裡。但總而言之,至少在我這邊來說,老闆娘為性所開設的規矩確實是我所經驗過的三十年人生裡所沒有見過或聽過的。連最沒有價值感偏偏通行於世界的價值:金錢,都沒法在店裡通行的非一般性挑選系統。



最直接的說明是,如果要在這家店挑女人──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們選男人,雖然我並沒有意識到那如何運作──是必須用詩來換的。



是的,在一般性價值裡毫無價值的詩。



店裡的吧台有個漆黑的盒子。



那是一個擁有陰暗個性的盒子,執拗的沉默感在它的周遭瀰散。我感覺得到。雖然不至於有不祥感,但說真格的,可以的話,我並不想跟它有任何牽扯或靠近它。雖然那終究只是個盒子。



盒子旁是一疊印著「DS」全名的便條紙。如果我有意性交──當然我總是有意的,偏差值零──就必須從下而上抽出第九張紙,寫下一首詩,然後投進盒子裡。我有時甚至會以為自己聽到盒子正喀嗤喀嗤地絞碎詩,詩也正哀嚎著。不過那應該只是無意義的多餘的錯覺罷了。



等到用完餐,如果通過篩選,安靜的酒保就會發給一張撲克牌。從收到牌那時起算,符合牌的數字──最多不過就是老K十三──走進餐館的女人,就是我那一夜的性交對象。我可以等那女人飲食完畢,也可以不,直接把女人帶走。不會有任何麻煩或拒絕。彷彿那女人就合該、註定跟我走、沒有了意志似的。



不過,只有一次機會,一個晚上。一張紙,一首詩。不能重來。你也只能在選定的那張紙上,寫下。詩沒有任何限制,字數或者形式都不管,就是只有一句也成。只要你認定那是詩。換言之,如果心裡有所懷疑,那麼那個晚上鐵定拿不到牌。我惡搞過,丟了幾個零散的字句在紙上,也確實只能摸摸鼻子無功而返,還附贈酒保饒有深意的注視,以及那黑色盒子不知怎的總之就是能鑽入我腦海發作的嘲弄。而且那詩得在你踏進店裡以後萌生,也就是必須具備現場性──我也試過放入稍早並非入店後的詩,很遺憾,完全沒有效用。好像那還必須經過心的認證似的。真是微妙得詭異。



這就是「DS」的性交易模式。不,恐怕連交易都稱不上。畢竟我完全不需要付給女人任何費用。關於性本身,除了詩,我沒有絲毫的付出。當然賓館的錢是一定要出的,如果有上的話。畢竟也曾有過直接在店裡的廁所或野外性交的經驗,那也沒問題。只是終究沒那麼方便,我寧可隨意地撿一個賓館性交,那還比較能隨意地翻折女體試著感受肉體的極限,那樣比較好。而淫靡的房間挺符合酸臭的寂寞氣味。只是再也不去Motel了。畢竟那屬於妳跟我之間垂敗的記憶,如同親吻,除妳之外,沒有興趣與別的女人進行。



總歸一句話,只要拿到了那張牌,要怎麼樣都行。以我乾渴貧瘠的腦袋瓜,還真難想像這些都是怎麼進行的。一開始還設想著是某種殘酷而特殊方法在操作著,比如催眠、教派或毒蟲之類的,想著是否哪天就有一隊警察荷槍實彈衝進來──不過,我還能有什麼損失呢?詩人大概是這個世界最不需要的。何況我不過是個詩的書寫者。能用詩來換取性,真是再便宜不過。我抱持著的就是這樣膚淺的想法。



所以,我依然繼續投詩、換取性交。



而店也依然繼續營業至今。



不過倒是很令我意外的,「DS」並沒有人潮那回事。確實有客人陸續進來,但我的指頭都數得完。以能夠免費性交這一點來論,店的生意可以說是冷清的。我頗憂心這家店的經營,想著是否缺乏宣傳之類的。而更根本的疑慮是:會否島內已經沒人寫詩甚或讀詩了?



但總之這是別人的店,也是別人的營運與概念實踐。



說白點,干我屁事啊…



我只要知道在哪裡,還能作些什麼,能換取些什麼就好了。



是的,我在這裡──



「DS」:



「貓在深深的沉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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