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長長的寂靜,一直在延續。



電話那頭,什麼都沒有。他好像在,又好像不在。



我的世界在旋轉,一直、不斷不斷的旋轉。



微弱得誰也聽不見的啜泣,像是跳進鏡子被牢牢地封住。



哀傷只會換回來更多的失落。



我把眼淚吸回去。



用力的吸回去。



沒人可以讓老娘哭。



尤其是男人。沒有一個男人有資格讓我掉眼淚。



我的眼淚是天使的翅膀。



沒有人值得我丟棄這些翅膀。



我要好好的珍藏。



不知道在生什麼氣,也不知道生誰的氣──



我繼續在奮戰?



「在哪?」電話那頭終於有個冷梆梆的聲音響起。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就算橫死街頭,也不用你理。



他繼續他的安靜。



反正是你撥給我的,我都聽得見手機在燒錢的聲響,你高興要這樣晾著,我也不在乎。有錢嘛你。繼續安靜啊…那一端的沉默粒子像要飄到這邊似的長久地鑿著我的耳朵。



我把手機丟在床上,走向浴室,摁下按鈕。



日光燈眨了幾下死魚般蒼白的眼神,亮了。



迎面,鏡子裏的女人撞過來。



那是一個像是妖魅的女人。



細緻的五官,像是在敘述著某種迷人的故事。潮紅著的皮膚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可口。腰臀處起伏著一種狂野的曲線。嘴角處流轉的光影,活像是蕩婦在微笑、在奪魂攝魄。



難怪那麼多男人垂涎。



但眼神慘然。



我瞥見那女人的眼瞳深處,淨是一片濛濛然的慘厲。



鮮明肢裂的紅枝分佈在眼球周遭。



酒精無法將那份被暴力處置著的疼痛掩埋掉。



我怔了不知多久,才回過神來。我唾棄那個女人,我不想再看見她。我轉身,走回房間,拿起煙灰缸,使力的握住,指頭像是在怒吼。



我又到了浴室。



開始敲碎鏡子。



我要敲爛那個很媚很媚的女人。



先是往中間的部分,用力一砸。鏡子內外的分野,被我擊出的蜘蛛網消化掉。再用煙灰缸邊緣細細密密地叩著每一個角落,跟剁肉一樣。



我沒看往下掉落到洗手台的碎片。



我只顧著執拗地敲爛這塊鏡子。



彷彿在敲碎誰的骨頭。



我用力、我敲。



完全肢解最好。



我好像很激動,卻又好像很安寧。



原本是鏡子的位置,這會兒只剩下布滿寂靜條紋的木板。



我把煙灰缸放在鏡台,往後退出,探索控制板,調節氣溫,讓冷氣的火力全開。我第三度進入浴室,毫不猶豫地走過有些碎粉灑著的磁磚地面。



鏡的碎屑割裂我。



彷如毒蛇迅捷無倫地在我腳底板咬了幾口。



我的行走稍微有些小小的阻滯。



但還是一舉跨進了浴缸。



我扭著開關,旋到水溫最冷的地方,拿起蓮蓬頭。



冰冷的水罩頭沖下,帶來刺痛感,很快地滲穿肌膚與骨頭。我彷彿聽到寒顫在身體裏開花,一路開到了我的腦髓,產生結霜,似乎思維都凍僵了。



這才叫做冬天哪…裏面的更能決定外在的氣溫有多低。



我蹲了下來。



腳掌開始灼燒。



血,深紅的血,猶如紅色的雲在天空飄著,往排水孔流去。



我移動蓮蓬頭的角度,三十度角微斜往上沖。我伸手下探,洗著陰部,把那黏稠骯髒的液體盡可能沖刷出。自己污辱自己的感覺很是爽快,我試著這麼告訴自己。



腳底愈來愈像是著火了,對比著往身上淋的冰冷。



手掰開陰唇,洗著,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響,撞到牆面又反衝到我耳朵裏,一陣又一陣寂寞得不得了的回音,那爽快感瞬間變得失落,像是從斜坡滾落,而且會一直一直滾落下去。



世上的人有誰不空虛?



碎片緊緊炸著腳,說出最刺痛的沉默。



小小的浴缸裏,是我的世界,盛滿了我無法逃逸的傷心與痛苦。我用身體可以理解的方式去理解疼痛。我的言語如同淚水,都是寂靜無聲的,在這小小的浴缸裏。



我停止動作。



蓮蓬頭有氣無力的噴著水,濺成冷箭,一根根深切地扎來。



我凝視著自己的血。



好像在活生生地在製造著類似死亡的東西。



好像目睹著一蓬又一蓬的記憶往水孔流失掉。



好像這個帶著刮痕、斑點而泛黃的浴缸是我的棺材。



我站了起來。



有點搖晃。



我的手撈住上方的鐵衣架。



淺淺的暈眩破開腦袋,從太陽穴處往外盤繞著。



腳掌不由自主的弓起,我硬生生壓下──



疼痛就是要淋漓鮮活才有意思啊…



我等著那陣暈眩通過以後,走出浴缸,繼續穿行碎鏡。



這一次沒有銳利的切面沾惹我。



室內,冷氣「嘶嘶…」地低吼著。



Z801螢幕是亮的。



我斜斜瞥去。



通話時間:01:32:08………



像是年齡似的不斷追加累計。



我拎起手機,「喂…」



「在哪?」第二次。



「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只想知道,妳在哪?」



「告訴你,好讓你上我?」



沉默愈堆愈厚,像是黑色的雪。



「靠。怎麼?別說你不想跟我做?之前啊之前,你還不是跟我做了?做得愉快嗎?你所謂的性交?我現在跟你一樣覺得這個詞彙很中性,沒有偏頗地使用呢…不是很愉快嗎?」



我站著,腳底的疼痛,彷彿在冒著星火。



那男人很堅持地砌高他的沉默之牆。



我則一心的想要摧毀,「鳥你清高!有本事別上老娘。」



他半顆字都沒流出來。



「說話啊,爛人。」



一小段瘖啞的電磁波巴住我的耳朵以後──



「好,我做。妳在哪?」



我悽慘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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