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0九。



午後時分,默戴上黑白交錯的漁夫帽、AJ 黑色T恤、Bobson紋路優緻牛仔褲、trippen剛厲線條的鞋款,帶恩田陸《第六個小夜子》(這位作品走向偏於幻想因子濃烈和不安定青春感的女作家,今年在台灣的作品翻譯量突然大增)、東野圭吾《信》(電影《手紙》原著,東野的魔術又要穿行讀者的盲點囉…)、乙一《平面犬》(一條刺青犬的豢養,依然是乙一詭異異想的探溯),騎著老摩托,往中正紀念堂,遂行默的小西遊去也。



跟殷喵小姐約好在南海路Starbucks碰頭(唔嗯…仔細想想,欣賞舞台劇演出有人同行,好像是去年的事了,很鮮),肚子有點空幽幽,先來個雞肉捲,「喀嗤」幾口,讓它們密室消失,去跟默的腸胃打成一片以便達到世界和平的宗旨。然後小口小口啜飲多來一份濃縮的拿鐵。閱讀。還沒跟Latte達成默的舌頭要在嘴裡熨它多久的共識、小夜子也還未在默腦海裡露出真面目,打扮依舊率真隨性的殷喵已來到。默瞬間把咖啡吸乾(牛飲神功),收拾一下,邊走邊聊,徒步過羅斯福路,再轉上愛國東路,就是目的地。入場,驗票,一枚硬幣換了一本節目單。座位:7排11號(怎麼不見椅子上有Kitty、Doraemon還是Disnep那些狗狗貓貓的眾天神偶降臨?)。



甫進場,舞台是候機室,演員們已陸陸續續地登場,像是要跟觀眾們一起等待開鑼的那刻(個人頗偏好這種舞台上下一起等待並享有早到場就能享受額外驚奇的設計)。默趁著台上台下都在打屁的空檔,翻閱節目單,劈頭就是幾道雷響在眼裡炸開:本劇的四部分法,分別是〈人人都愛豬八戒〉、〈人人都怕孫悟空〉、〈人人都恨唐三藏〉、〈人人都看不見沙悟淨〉,這「愛怕恨看不見」四種定位恰恰對吳承恩隱於道佛儒體制下的反逆提出了再詮釋的使默驚嘆的視點。而副標的「什麼是幻想?」更直指吳承恩《西遊記》的書寫本質與及百年後林奕華《西遊記》所欲揭露的反現實(戳破集體幻想的破壞力)。在默看來,能夠將西遊與Fantasy的中英標題合併訂出,這個劇場文本就已擁有從石頭迸出的大聖不壞身了。



本劇導演:林奕華。編劇:陳立華。演員:王耀慶、朱宏章、吳維緯、周品辰、林鈺玲、時一修、韋以丞、莫子儀、張孝全、張翰、陳恭銘、陳煜明、謝盈萱、戴旻學、李建常(影像)。舞監:劉培能。舞台:陳友榮。燈光:賴雨農。音樂:陳建騏(陳綺貞Keyboard手,默看過的舞台劇有配樂不少出自其手筆)。平面:聶永真。部落格:七月。………(幕後人員尚有許多,在此僅列出一部份。)



故事從候機室鋪展開來(在出發與未出發之間)。眾妖精變出機場(拆自己的皮做椅子或把殼變成啥物品之類等等),為的就是唐三藏一行將路經此地(吃神聖的人肉也是吳氏西遊非常強勁的諷禮教隱喻,直到魯迅《狂人日記》以降也不乏所見,而這也指涉到某種往權力核心靠攏擠昇的心態),孰料他們居然不來了,於是妖怪們開始吵鬧不休──這也是相當顛覆的說西遊的開頭,不從取經師徒,而改以妖怪們的角度出發,竟變成是妖怪的西遊了──一陣陣噪音前仆後繼地往耳朵裡鑽挖,而這裡發生的對峙,是掌握情報來源的龜妖們對上其他群妖(亦即是資本方的白馬航空公司槓上消費者的大鬥法),各種辛辣的笑料齊湧而出,荒謬感十足,透過現代機場常見的對立暴露了慾望的質地是何等喧囂淺薄。



因控制了(唐三藏去向的)資本白馬公司自然大獲全勝、因(欲求的事物)在對方掌握裡而選擇軟弱的消費者大吃悶虧的橋段後,眾妖精如人偶般定住,舞台斜上方的銀幕,跑出了主宰人物的小說作者「吳承恩」在鏡頭前的一長串獨白,他在紐約吃牛排喝紅酒如何的享受(誇張的吃的嘴臉果然很豬八戒)且每年都要省吃儉用為自己安排一個假期云云,並以此帶出「人人都愛豬八戒」的主題。編導在這裡安排西遊原作者吳承恩粉墨登場(敘述者也被敘述著),促發了平行敘述結構的對應性以及後設的趣味(模糊了敘述者與被敘述人物的同時也是種拓展),吳承恩的「現實」與筆下人物們的「幻想」交媾疊合(或者編導的「現實」與舞台人物群的「幻想」,當然有時還會發生演員們本身的「現實」在所飾演人物的舞台「幻想」裡滲入;比如王耀慶跟張孝全的個人經歷被搬到台面上唇槍舌戰),不僅僅是折射而已,以致於產生虛實混淆的多重連鎖:編導所寫的舞台西遊不但根據吳承恩所寫的小說西遊改編,也順便改編了吳承恩這個作者將之納入舞台角色。這種重現以及再詮釋看了真讓人心神愉快。



銀幕錄影演出部分結束後(銀幕往上升,隱沒),維持固定姿態不動的演員們開始活了回來,延續先前所說的想一想何以唐三藏不來了的情節,往下走。思考在這裡居然變得要命,群妖互相在「為什麼」的質詢裡焦躁、崩潰,妖怪是不想的、不能想的;而那直指現代人都在等答案,等別人給迷惑的群象一個明確答案,而不再是自己挖掘問題並探索答案的心態。



於是大家提議來玩,分成火燄山(國語)跟車遲國(台語)兩組人馬,妖怪們玩起問答遊戲來(也是遊的變化式),一堆荒誕無稽到近乎白癡的對話滿場亂飛,比如紅孩兒姓啥?當然是姓牛啊之類的(牛魔王之子)。這個競賽的三個回合總以雙方平手落幕,於是皆大歡喜的兩對都有獎,而獎項(也扣緊「遊」)層層疊疊誇張到無以復加(什麼某旅遊勝地一個月遊啦或者豪華郵輪半年遊之類的,簡直就是說來爽的,幻想到萬萬分的可笑),經由這比賽(中間各妖都有爆笑的舉措)戲謔處理了一般人的愚昧與無知(這還可以對照到之後第二部參與歌唱比賽任體制擺佈的選手們)。最後一個問題是「如果生活裡有什麼事是不用做的,你希望是什麼?」於是,演員們開始提出個人看法,當然都是一些使人嗤笑的事,諸如不用吃飯不用工作不用讀書讀書不用考試大便不用擦衣服不用洗交女友可以不做愛或不用談戀愛可以直接做愛………說到一定數量後,開始有聲音為這些事項下數字,一直到八十一(話說,默可沒來得及數是不是八十一個),這就是原著常聽聞的九九八十一難,但這裡卻變成了九九八十一(困)難;生活那麼(困)難,難在於我們總是那麼好吃懶做,總是軟弱,總是本能的,總是慾望無窮止,總是想要活得安定,總是連夢想都要夢得在體制之內,真難怪人人都愛豬八戒了。



跟著是兩個旅行社人員的對抗,女(操台語口音,廉價)與男(走精緻高價服務)上演一場口舌的龍爭虎鬥,針對他們販售的行程展開相互辯駁,從經濟艙跟商務艙的區隔到飯店住宿交通問題還有紀念品等等各種國外旅遊細節進行攻訐與自我宣傳,而這一切無不歸於物欲享受的等級,換言之,那是旅遊的意義,不是旅行的,是去玩樂的,而不是一種行旅(本劇針對「遊」字的多層次開發與關注是罕見的)。最後兩人同聲的一句「豬八戒是你的好朋友」簡直跟宣告破案沒兩樣,紮實而精確地揭示了現代旅遊的物質性(去「行」化的旅程)。



延續著上段辯論所指,再來就是兩對夫妻出現在機場,透過不同的對照與比較(一對富有結婚多年選了個貴行程,一隊貧甫結婚選了個便宜行程),而卻同等悲哀(旅行社倒了,以致於兩對都無法上機;也反諷之前兩位銷售人員的好聽推銷是多麼虛妄),爭執再度火爆,夫妻之間的摩擦,細微真切,在瑣碎問題上做功夫(兩對的爭執還交錯著,A妻指責A夫的說詞能夠與責罵B妻的B夫台詞串連起來,像是雙聲帶),例如面子或裡子等等家常便飯的吵都上了舞台,快樂是那麼遙遠,而愛情啊愛情,永遠是現代人最大的病徵(集體毒癮),於是夫妻們聲嘶力竭的唱著〈廣島之戀〉,彷彿情歌就是要這麼唱的,痛楚、痛楚地唱著,不講究情深款款,只是種無以滿足的慾望在彼此折磨,唱得嘶啞、唱得近乎聲帶就要從嘴裡嘔出來在體外斷裂。這種激烈的情歌詮釋,恰恰顯示了現代愛戀的恐怖與激情,巨大的匱乏感在歌聲和音樂飄離後,仍久久地縈繞場內。默為那歌唱裡頭的疼痛感到心酸,似乎愛情讓人更不滿足(對彼此都有著更多期盼希望被滿足,例如「你在想什麼要說啊不然我猜得很累」以及對比的「你要猜不然我說了也會累」),距離幸福更是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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