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0,午後,老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名目依舊是「2008國際劇場藝術節」(──不意間漏失掉Peter Brook的戲實在是慘烈的寂寥)。上演的是【好事劇團】的《好事多磨》。演員:Anne Tismer、Rahel Savoldelli(同時兩人也負責了劇本概念的構成)。舞台設計是幾張木桌拼湊成的室內空間,上頭有面掛有無數日常用具的牆壁(並且實在有夠凌亂的)、桌子、椅子。牆壁的上方則是一塊小螢幕,那裡頭反覆出現兩匹馬兒奔跑、纏扭的形影。



  故事再簡單不過了:兩個女人在森林的一座小屋過著成天伴嘴、嬉鬧遊戲的生活。像是雙簧一樣的,兩個女人雜七雜八的說著話(──當然除了親善的入境的幾句華語與某些英文橋段外,默沒一句聽得懂,只能鎖著字幕看)。她們一直、一直說著對這個世界的意見與看法,但什麼都沒做,只是在小屋子裡對著世界發散她們的好意,比如對著觀眾席,拿出張紙,要人去填寫想要她們的什麼東西,諸如麵包或筆等等。她們希望做好事。就真的僅止於此的希望。但這樣不也夠了?!



  那樣子單純的並無任何雄圖的期盼,是最微弱而令人溫暖的燭火,也是最無用的美麗。畢竟有太多人急於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什麼(而這同時無疑的也逐漸滲入了驗證自我價值的成分),即便改變自己的初衷也在所不惜(──怎麼也忘不了幾乎必然會是香港電影經典的《無間道》系列作的那句貫穿前後的經典台詞:「我想要作好人」,最後卻是滿手血腥、殺戮遍地,並導致劉德華詮釋的那個人物的終於精神分裂)



  於是乎,一路從日劇燒進了大銀幕的《HERO》的久利生公平看起來總那麼古怪(並不是停留在熱愛電視購物這個介面上而已),彷彿他堅持的罪大惡極並無巨奸(國家級的損壞者)小壞(偷竊賊或者殺人犯或作了偽證)的區別,他所追索的是傷害與其蔓延開來的創痛效應,是對死者的敬意,同時也是對生者的撫慰,而非升遷式的民族英雄式的剷奸除惡(──至於真相的存在,啊,且不管吧,那恐怕只能在單一戲劇情節裡才能產生);於是乎,畢國智在電影《戰鼓》洗滌了一個玩Band玩鼓叛逆不羈因沾惹了黑道老大的女人避難到了台灣的男人如何透過學習禪打(即優人神鼓──而同樣是鼓,一種極其華麗,一種卻簡約深刻),回到單純、回到山林、回到鼓、回到鼓棒、回到自身,回到,單純的敲擊,並認知到父親的存有的意義,且原諒了他視之為親人、伴他到台的殺父仇人(──這放下如同直接面對了生命最奔動怒流的層面);於是乎,張惠菁也不無感慨的說在選購衣物總是差在那麼「多一點」(去流行才是這個年代最該執行的除魅吧──奇妙的是簡單的事物似乎是種渴求了在當代的生活,無論是什麼環節都會再多加些什麼,要吃到飽的、看電影要兩人同行、購物要滿千送百、機器功能要愈複雜代表愈好、書的含括知識必須盡可能的擴大以致於巨書一本接著一本問世、旅行要走馬看花的遊遍世界各國、連午后的咖啡時光也都得具備多層次的行銷、………,而此同時另一波極簡美學,卻是建構在講究純線條的科技產品,實在不免讓人感懷,美感的消逝居然比鬼魅更輕)。



  兩個女人相信自己能做好事的單純,在這個過度講究效率與容量的世界,居然顯得可笑了。難怪《長江七號》中周星馳在破敗的家對兒子嘮嘮叨叨家訓的場景既是荒誕又是悲涼。而那不合時宜的可笑,莫不是指回我們自身,迴照著更多日漸傾頹的文明的虛浮與寂寞!



  單純地相信這個世界會更好更柔軟、單純地相信還有良善、單純地相信要往美麗事物行去的信念,即便遭逢譏笑與貶低的凝視,即便被判斷成無用之人(──有用與無用,又是拿什麼作標準呢?),也能夠承負,並持續維持那份飽受嗤嘲和傷害的純真(怪的是這份純真,怎麼今時今地看來有時竟近似於邪氣了),終歸是比安置於現代的愚蠢、瘋狂的人們來得更美麗不是!



  文本引用了堂吉軻德(兩個女人分別扮演主僕,最後還因為不想扮桑丘且安全帽沒有兩頂不能一起成為堂吉軻德而吵了一架),以這個文學史上由塞萬提斯拈來經由對英雄的嚮往穿刺現代文明的自詡更進步更人類萬能的悲慘質地的人物(──因此形就了反英雄的誕生),作為單純信仰與無用廢物的標的(──一切現代的反向之像),委實是指涉當一個沒有用的人最傑出的頂禮。而這也是澱積了太多體制的垢而變得無所適從於自己的生命重新尋獲出口的絕對性瞬間。



  想起Lawrence Blokc筆下最古怪的反英雄式的間諜(──話說這位紐約的靈魂的書寫者所創造並行的人物哪一個不古怪了?而相對於這個世界隨處可見的瘋狂,又哪裡古怪了?)伊凡‧譚納大量大量參與的詭異團體,比如相信地球是平的或者想要恢復極權或者某國皇族血統的組織,彷彿在這些背悖如今現實環境的想頭裡,獲得童話般的完全解放。在必然性的理由(工作婚姻種族……)下過了太久,難道我們不需要某種非必然性的理由,以顯然不會有啥效用的姿態,去再現再發掘內在寄望的美?猶如《好事多磨》中,將許多背負全都丟在森林與小屋之外的女人,如她們般變回天真的模樣,變回還願意看見並擁抱這個世界且相信自身的沒有理由的做好事的純真之心──即便到頭來還是會被這些徒勞的無以實現的好事磨穿虛耗了──難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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