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一部何等鮮猛何等暴露的電影。



  當然不是搞打手槍片那樣子級數的片,而是更高規格的探索與自曝。一如鈕承澤在片中述說的那樣子,是真誠的勇敢的。他尋求的是對自身的內省與揭露所處環境的某些風景。



  那很迷人。即使是層層交疊的又華麗又破敗的風景。



  從《情非得已之武昌街起義》如此惡搞高調到只能是生存之道的荒涼、無奈,鈕承澤選擇透過臺灣偶像劇的起點《流星花園》中的歌曲庾澄慶〈情非得已〉總結著某種現象,以及某些自己。



  特別是內部的綑綁與困境。愛情的、電影的、人生的。



  一如片中的諮商課程,這部電影也像是豆導透過這個拍攝影片的外在機制,直接涉入童年與現在的各種迷惑之物的療癒。比如文本裡,鈕承澤決心面對所有荒唐,於是主動對張鈞甯告白,包括跟好朋友奐如上床的事(──當然那確實深深地傷害了甯甯,以致於她無法相信男人相信言語);或者後來豆子對甯甯說希望她來《情非》演她自己,並可能真的會挖到一些東西,而那可能真的很痛(──甯甯說起當時豆子的坦承是有其必要的,必須原諒他,她才能真正的幸福);更或者,豆子終於對他的母親說及幼年為何她要將推開不給他擁抱的心靈創傷。這些,莫不是撕裂的逆轉,對隱伏之傷的正面承接。再也不轉身,背對那些隱藏在內心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的傷害。而是,透過偽造的生活記述,一再一再地分裂出猶如偷窺的視點,用力到發白地凝視著。



  鈕承澤虛構了個真實的豆導放在一部所謂偽紀錄片的虛構。



  所有演員都真名上陣。



  哪豈非就是後設手法的前置化?



  先告訴你這是假造的紀錄片,一切的事件都是編造出來的(──說到這個想起前陣子完全DV化你不得不佩服他們把所有動盪之物全都編進震盪鏡頭搞得默眼珠子差點沒開花的《科洛弗檔案/Cloverfield》),然後有所指的把目光投向某一些點去。於是,客體的紀錄變成主觀的敘述。他說是假的,於是一切都必然是真的了。明明確確地把虛實都混亂化了。多好。



  對街上民眾的關於快樂與否的訪談、要拍拔邱毅的假髮(鏡頭就嵌著看要摘髮的工作人員在放什麼寂寞的高度的鳥話的邱毅的後頭來來去去──啊,對不起,不應該這樣子造羞辱的口業的,鳥兒們,默真對不住啊,把你們跟那傢伙擺一起真是徹天徹地的委屈了──什麼都不用作,只是那貪慾嘴臉跟實際豆子要做的擺在一起就夠諷刺了,真是可笑而荒誕到了極點)、要陳希聖專心把紅豆搞好、把輔導金拿去買股票、跟王俐人車震、背著喝掛了的張鈞甯跟柯奐如性交、和屈中恆討論吸大麻與投資、………



  每一段都皆有所據,只是當然也有所變形,因而如真似假,讓人興味十足地想起熱愛經由謊言透穿真實將兩者編織於書中的大說謊家Umberto Eco。



  鈕承澤扭轉了現實,透過重現著他眼中的現實,成就另一種意味深遠的虛構。這種實則虛虛則反的紀實,真的是棒到整個翻。而這種透過自傳──所有的自傳,不客氣的說,都難免於偽造──眩暈了紀實,將虛構之物演練出最明晰的風景,如此的手法,是鮮冽而必然疼痛的(──而且疼痛與不堪或者會蔓延到所有被記載之人)。



  想起當代最擅長把夢大把大把吃下然後吐出黏糊糊的字語的小說書寫者駱以軍(──《情非》某個鏡頭似乎放著他的《遣悲懷》?)不就總在暴露他自身以及周邊的迷異光景,以致於常常可見得有人跟他埋怨事情其實不是那樣子的(──這種現狀在現代文學意識流的大山James Joyce的身上也不乏所見的不是);或者,石康既支離破碎又晃晃悠悠還一塌糊塗的〈〈青春三部曲〉,不就也難免暴露狂色彩地顯揚那些大陸電影戲劇圈的糜爛人間?再更前方、更極端點,可還有寫下《北回歸線》、《色史》(──話說《南迴歸線》還有〈〈殉色三部曲〉〉後頭兩部的中譯本是民國幾年才要生出來啊!)的Henry Miller啊,他不就更為猖狂地在這種偽與真之間尋問著挖勘著腐敗的惡臭的從自身流出來的濃瘡?



  有趣的是,我們瞧見《情非》拍攝意旨的大變調──從惡搞記述社會環境要拍部投資報酬率超高的台灣電影到暴露自性之惡並歸反於真的作者電影。連這種過程都被記述下來,委實風采獨具。追索,本來就必須從內在風景開始的。暴露,勇敢的暴露自己,並試著以可信與可疑等量的影像敘事,投射出他的愛情他的人生他的童年創傷,面對他最軟弱(──也同樣的就是最柔軟的部分)的地方,悉數釋放那些不可承受的痛。然後,獻給他的母親與及馬麻(作為他的親密愛人)。鈕承澤,那可帥了。



  最後的一段,剪了頭髮、看來神清氣爽的豆導,不但確認了《情非》的新調,也與甯甯重新建構彼此關係,這時,話鋒一轉,卻又要面臨國稅局要補繳兩百萬的窘境。於是,他只得再訪金主,去酒店,並踟躕是否該為吸一管毒品就能拿兩百萬的代價迷亂掙扎著。他嘶吼,電影落幕。果然情非得已啊!果然是為了生存啊!這不由己的江湖,要堅持自己的道,果然不易。誘惑從來不會離開,一如《魔鬼代言人/Devil’s Advocate》中的最後一幕:Al Pacino這個魔鬼的再度現身一樣。



  是的,那些足以挑動你的慾望的事物,還會再回來。無論你悟了多麼清澈透明的道、無論你越過了多少蠱惑的關卡、無論你多麼堅定地懺了悔痛定成佛。真正的魔,在心。



  在自身之心。



  鈕承澤這部虛實懺情錄,還真是找到了恐怖的永劫論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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