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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獨的情感不必麻煩友誼

  說到友誼,雖然不是感興趣的部分。不關心在一定名義下的友情。朋友什麼的都無所謂。合來不合去。乾脆明瞭無負擔。不。或者應該說迄今固守著自己只有六個朋友的此一事實,只是為了排除自身以外的任何傾向於關懷的姿態。即便這六人之中有人已死有人已漫長的幾年未曾聯絡有人被的冷冽深深地戳傷。仍舊無意替代任何名字。這是基於孤獨的必要這個前提。

  當然,愛情除外。在這個偏執狂的內觀裡,唯獨戀人可以,可以反覆可以消耗可以互相磨損。其他的,真是敬謝不敏。有人把朋友往來視為至關緊要,有人不,有人把戀人當作唯一的生活目標,有人並不。到頭來,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得講起古龍。那真的是個把友情寫得極其美好的書寫者。《歡樂英雄》(萬盛)的郭大路、燕七、王動、林太平,《武林外史》(萬盛)的沈浪、朱七七、王憐花、熊貓兒、金無望,《劍神一笑》(萬盛)的陸小鳳、西門吹雪、老實和尚、司空摘星,《楚留香傳奇》(萬象圖書)的楚留香、胡鐵花,等等的。對一個國中生而言,有理解有犧牲有信任。這樣就夠了。那已經是個美麗的境界。但隱約的近乎閃爍的什麼,在哪裡感覺到欣快的假飾性。彷彿古龍說的是種憧憬。而憧憬他的憧憬。於是幻影又添加一層虛幻的華麗之感。

  直到雷蒙‧錢德勒(另譯:瑞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來到的閱讀經驗,古龍的夢筆生花也就瞬間蒸發了,留下一抹類似少年過早的鄉愁式的迴盪。特別是Chandler的《The Long Goodbye/漫長的告別》(島國中譯本皆為宋碧雲,分臉譜、時報兩版),特別是他筆下的菲力普‧馬羅跟泰瑞‧藍諾士──當然這之後就有了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的馬修‧史卡德與阿傑與屠夫米基、柏尼‧羅登拔跟卡洛琳、凱勒與桃兒。總之,馬羅與藍諾士,一個浪漫派的猶如一頭穿進狼群的獵豹的私家偵探與一個在各方面都被損壞但仍舊保有其美好正直質地的人。一種情感。

  一種夢幻的兩個變體之人的遇合。

 

  夢幻的情感那隱微的顯露

  臉譜版收錄了唐諾的導讀〈刺蝟之人〉,他說:「………不記得有任何作品曾寫出如此相濡以沫的情感………純粹是人和人難得的情感而已。………」時報版收錄的則是該書日本譯者村上春樹的後記〈準經典小說《漫長的告別》〉:「………他們能在心靈深處相通………或許必須更加純粹才行。然而只要稍有差池,也可能歪斜得更厲害、變成血腥的靈魂接觸………這些故事真正是心靈交流的故事,人與人之間自發地相互理解的故事,是人們懷抱的美好幻想與它不免帶來深刻幻滅的故事。………」

  把唐諾和村上春樹擺在一起,雖然這兩個都是喜歡的書寫者,但就是突然有了諷刺意味(唐諾曾說過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是拙劣的小說,這話到現在說不出個準兒,以來說,這本小說雖不會是最喜歡的,也的確有很多村上既有書寫的事物與隱喻的變體的痕跡,但它仍舊是好讀且具備寓意)。不過他們對馬羅與藍諾士的觀點,同樣獨特,但也同樣有其共通性存在。

  那情感的純粹性。

  彷彿人與人像是野獸與野獸般的在殺戮與爭奪之外能夠生起的那一點點的光亮何其難得。彷彿我們遠離美麗與純真遙遠得幾乎再也回不到我們自身之中去品嚐那單純的關懷。彷彿像是頭隱形怪物無所不在的生活如何凌虐屈辱乃至於我們都忘了曾經有過那樣簡單的情誼。彷彿愈是便利我們就愈是迂迴打轉在無止盡的溝通迷宮而很快地就迷失了理解的初衷。彷彿撇除掉身體真實的慾望不斷修掩就能變得更加良善。彷彿。彷彿。

  而Chandler真寫出了誰也模仿不來的固執與真誠不是?

 

  破敗的情感最深沉

  友誼從來不單純。以有限的經驗是這樣沒錯。那是個一旦進展就有無數的附加要求的關係。非常容易就失衡失序的情感。相對於愛情的身體交換身體、靈魂交換靈魂的慾求場所,友誼被渲染成更清高更不可抵觸的群體接點,而那其實不乏,或者說從來都是利益與利益的纏結。而人們刻意忽視之,刻意以一種誰都需要朋友的必然口吻免除掉交際中的腐爛惡臭。而有時那只是給有能力需求的人(也等於有能力不在乎的人)漫不經心予以肆虐劫取的層次。

  如馬羅般高貴的漢子(他抵制的是現實通行無阻的金錢價值,他遵循的是內在的另一套價值,而那價值是純粹的交會瞬間蹦發的情感,是唐諾說的:「………那是一種最好的日子已然逝去的落落寡歡,若有所思的暗藍調子,那不是傷害,而是深情款款的不捨得,就像我所喜歡的班雅明話語:人類是凝視著過去,倒退著走入未來的。………」),往往是敵人,或者往往是陌生之人。也許我們抿掉了必要與利益,還更能接近彼此也說不定。

  換言之,於而言,友誼這兩個字,最適切的位置是陌生者。也許是淡如水的高度淡薄了的交際,如果不論這個意識體從頭到尾的冷酷。但,然而,嘿!我們是朋友啊!這樣的字眼,究竟哪裡值得開心了?好像是朋友就必須無條件援助就要必須理解就要作為一個肩膀一個供應口。義氣,真是個凝聚群體的好華麗假設。然後呢?操它的《20世紀少年》的「朋友」還是人類的朋友咧!

  《九降風》(這真是今年所看過最喜歡也最無以忘懷的島國片之一,而年末將近,又添了《渺渺》在《黑眼圈》、《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海角七號》、《流浪神狗人》的行列裡)的那群少年最後因為死亡因為無數無數的相互怪責、恐懼與各自的價值觀而走向分裂。從緊密狀態斷然離分。每個人在自己的空間與孤獨中繼續著藍而淒清的未來。小湯最後對這個群體的不捨與設法凝合,怎麼看都有種陰慘而卑微的寂寥。

  破敗的事物,即便仍有深刻在,似乎也不是填補就能返回完整的。

 

  騎士的情感與誰命運交錯

  但。馬羅,馬羅真是個騎士啊…從一開始協助藍諾士到後來協助小說書寫者維德,無不是去利益性的作為。他浪漫天真。他無畏而不懼打擊與疼痛地擁抱他所信仰的價值。像是滾動而深情的岩石。那深情的姿態,怎麼看都有嚴厲的氣味。

  但。反倒是陌生人之間既不相涉也絕無干預的關心,能讓動容而短暫地溫柔起來。這是否也是藍諾士所追求的不因是朋友或者過往經歷而興起的責任感,他要的也許只是如馬羅般的並不因為什麼而只是無雜質的關懷。

  但。那真是幻夢般的一刻不是?就像那個McDonald廣告一個夜間的微笑就能使人溫暖。或者生命之中那偶然對妳伸出從此不再出現的手。那些不選擇離開而選擇幫助的手。陌生的而那樣溫暖的手。

  但。極喜歡Chandler深情而又必然冷冽的道別手勢。就像喜歡侯孝賢《童年往事》檢視過去的目光。就像喜歡張惠菁的《告別》(洪範出版)、龍應台的《目送》(時報出版),她們那樣柔軟而沉靜的語氣與潛藏的哀切與不捨。

  但。要跟一個人說再見,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特別是一個於妳非常之要緊、意義深遠的人。妳總是會在隨意的一個情境就冒出噴湧回憶的人。妳心頭的一片記憶之海。

  但。道別是慢慢的,把那些留在生命裡的事物,淋漓而深邃的傷害,或者美麗,緩緩地磨平的一段過程。而,是否已走過那個曾經命運交錯的人的身邊,永不回首、永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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