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總是簡單的,有點沒什麼的,但一個點連著一個點,最後就會連鎖效應就會產生不可預期的爆炸。譬如成龍那部實在有點瞎但總之他也莫名其妙就遊歷了幾個洲完成了拯救的《簡單任務》。或者譬如說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的伊凡‧譚納在《睡不著覺的密探》(丁世佳譯,臉譜出版)的初登場(其實這個人物的冒險通常都在最平凡的時刻展開的),就是因為他接下大學生的論文槍手的工作還有認識一個亞美尼亞女孩然後事情就愈走愈快直到他跨洋被關在土耳其大牢還順便領導了馬其頓革命還有挖到一票士麥那的黃金寶藏………

  事情總是從最小的地方開始的。

  《停車》也是。只是一個停車格,只是並排停車(張震為買蛋糕停好車後被別人車堵住出不去而跟那地方來來去去的人展開了一連串奇妙遇合),就延展了許多島國的社會議題,包括來台賣身的大陸妓女、無子奉養的老年人、父母雙亡的小女孩、沒法生育的夫妻、黑道討債、………以小寓大,一個空間到無數他者的故事的空間,關聯性的高度展演。鍾孟宏的切入與銜接,叫人驚喜。不但故事精彩有趣,且由他親自操鏡的影像構圖,更是意境獨到。譬如文本第一個鏡頭從雲開始,一轉,便是樹和倒在地面的樹影,再前進,是一輛車。譬如文本最後攝下的那條有好多隻腳在白色天花板爬動的蟲。譬如被打昏的張震在圓形隧道前接手機的景象。

  有鍾孟宏的鏡頭語言,著精確性,有著美學構圖。尤其是大量的,胸口處位置斜斜的仰角的對人物的近攝,彷若一種敬意,一種貼身但不干預的孺慕。適時的倒述,交代人物怎麼到了(或變成這樣)的點,也置放得巧妙。

  並且,他讓人物自己說話。譬如嫖客賈孝國(在《最遙遠的距離》就見識到他聲音底的洶湧力道)和妓女曾珮瑜的手淫與小便的虐性畫面。譬如桂綸鎂在醫院裡對張震發飆的詞語(「去你媽的」、「躺在床上鴨嘴鉗在我身體裡鑽來鑽去」等等)。譬如皮條客戴立忍和納豆在車上講鼻咽癌幹來幹去的又認真又嬉笑的畫面(戴立忍還真能演活這個角色的殘忍與暴鬱)。譬如蛋糕店老闆娘楊麗音說她的蛋糕是賣口感不是賣精神的,到最後又給鼻青臉腫的張震三個做得不好看的蛋糕。譬如戴立忍把手放進曾珮瑜的下體撫摸手指沾濕了愛液給張震聞。

  譬如庹宗華跟高捷抽菸、話說當年的場景,妳就看見了暴力性與歲月性,妳就看見了庹宗華那看似蠻橫但實則不無喟嘆迷惘而又強自振作的撇嘴,妳就看見了左手被截肢的高捷(話說這位也是連眼角都有戲的老演員最近怎麼老演裝義肢的角色呢《流浪神狗人》也是)怎麼個被生活摧磨而損害了什麼的感慨,妳就看到安靜的幾句話、幾個眼神,所有的蒼涼就全湧了出來。這一段的時間性與滄桑感,就那樣完美地封存於默的腦海。

  《停車》又一豐盛的地方,就是演員們的大競技。硬底子表演者的舉手投足都有份量,就不消說了。就是九孔的計程車司機也玩得漂亮(他又在碎碎念了)。杜汶澤的港仔,被撥光潑了白色油漆的淒涼。桂綸鎂愈來愈有深度的美感,抽菸、咆嘯、道歉、在夢境中的幾場戲都詮釋得極有存在感。張震把該人物的固執、同情,離開又回來的,某種良善,演繹得令人溫暖(和楊麗音的對戲,那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真是美好)。劇中的小女孩真是可愛,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確實惹人愛憐。曾珮瑜把樸質的性子跟任人擺佈的無奈都做得好極了。

  張震一直跟桂綸鎂強調說他快到了。但他總是被耽擱,被自己的惻隱之心,被莫名降臨的事端,被他的固執(他硬要跟戴立忍強調說他並排導致這種種),彷彿回家,回到寧靜的場所,是那樣的難。現實有太多哀傷無力的事。但仍有一種微暖。有一種關懷。伸出手。人跟人之間的「互相」。不需要大名目(諸如正義或者仁慈),只是單純地在交會時,吃一頓飯、給一個微笑、送做壞的蛋糕、載一段路、說一聲對不起,就是美麗的了。

  《停車》片中的冷冽幽默感(廁所的魚頭和魚湯),還有多線交聚,讓默想到《兩根槍管/Lock,Stock and Two Smoking Barreis》、《偷拐搶騙/Snatch》、《遇人不熟》、《奪命鎗火/Running Scared》、《火線交錯/Babel》,且毫不遜色。

  彷彿,突然,島國片就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是的,事情總是從最小的地方開始。可能性也是。


——97/11/30,國賓微風影城,晚間。與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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