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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目光決定了這個世界的模樣。當然還有隱藏在目光底下的我們稱之為人性與理性運作的判斷基準。我們透過目光,摸索、理解與結構世界。目光是魔法的所在。像是被桑丘‧潘沙欺瞞住的堂吉訶德,硬是將隨意看見的村姑誤認為是他傾心已久的絕代佳人杜爾西內雅‧德爾‧托波索(這真是愛情的極致的一種端點,當然同樣的也絕頂荒謬:他決定傾心於誰,甚至用不著理會該名女子是何模樣,重點是他決定了他傾心,所以他便傾心了那未曾見面過的女人),即使他所見的女子醜臭,他還能一心一意的深信是對他抱持敵意的魔法師施了魔法使他無法看見她的美麗(——想起法拉利兄弟/Farrelly Brothers那部企圖逆轉戀人目光殘酷的喜劇《情人眼裡出西施/Shallow Hal》)。

  《盲流感/Blindness》(以下簡稱:《盲》),佛南度梅瑞爾斯/Fernando Meirelles,從流行疾疫的點(如流行感冒般的所有染病者皆會失明)去檢視人類活在視覺世界的破損與暴力。一開始是猶如奈沙馬蘭/M. Night Shyamalan《破‧天‧慌/The Happening》(詳見《恐怖美學》之〈午夜之子──默看《無敵浩克》、《破‧天‧慌》Ⅲ〉)或丹尼‧鮑伊/Denny Boyle《毀滅倒數28天/28 Days Later》那樣子全面性災難的調度。但《盲》獨特的恐怖的白的美學,確實讓人怵目驚心。永恆的光亮讓人(——如何能不想起艾爾‧帕西諾/Al Pacino飾演的那個備受永晝折磨無以成眠警探的《針鋒相對/Insomnia》)驚懼更甚於黑暗。那是白色戰慄。巨大的猛烈的壓潰。

  人類的殘酷無論到什麼地方都能延續的。尤其是難民營這樣極度封閉的空間。《盲》中的畫面,有陡然失去視力的諸多不便,也有染疫者的人滿為患跟可怕,緊接著的是暴力性的再崛起(掠奪、佔據食物的發送權就有主宰能質)。而那段必須以女人換取食物的處理,極其幽暗而陰冷的處境(文本少數進入黑色曖昧光影的時刻,充滿殘虐意味的集體性交)更是狂亂破敗——那是當代版的湯馬斯‧曼/Thomas Mann的《魔山》嗎?

  火焰燒死了三號病房的控制者,也燒出了其餘被壓制者的自由,但人類國度卻陷入集體失明的夢魘之中。他們從一個小的集中營走向一個大的集中營。目盲者與失去機能的空洞的城市(──這時又想起那部處理孤寂與救贖的末世紀《我是傳奇/I Am Legend》)看起來何等荒涼。而這之後才是編導功力的所在,首先茱莉安摩爾/Julianne Moore(其實私以為這個還擁有視線有如牧羊者的女人還有其可以深入挖掘的困境所在才是,譬如她與盲者的良好關係在得知她仍然擁有視界時似乎有些過於輕易地就被接受了)從地下室搬出食物從一大群飢餓的人群中穿出,被丈夫護送到階梯休息,這時一隻狗跑來溫和地磨蹭她(於是她的倦頓容顏變得緩和),並且下雨了(於是所有人都跑出來捧雨並洗滌。雨中的木村佳乃笑起來真是亮眼)。救贖就那樣輕巧地發生、到來。

  跟著他們回家。回去片頭被鎖上的家。他們共食共浴。何其美好溫柔。然後在黑暗裡談話(於是黑暗被賦予和先前的暴力、凌亂場景截然不同的共體意義)。這是柔軟的黑暗場景。在黑暗之中事物親密的攏合了。最後,一開始失明的日本男人恢復了視覺(以DV的實錄形式展示重新獲得視線的鏡頭確實有其紮實性),於是事物重新回到目光之中,而不是空茫茫的白,無限的,白的無限。這一連串的影像編排,讓這原來是單純好萊塢式格局的驚悚片,出奇的有了豐厚的溫暖意味與指涉。

  而透過「眾人皆盲我獨見」(反過來就是「眾人皆見我獨盲」),來演示「看見」與「看不到」也存在著深刻的寓言調性。只是重新獲得了視力之後呢?那些在白茫茫之中對彼此許諾的人們會一如黑夜裡那樣甜蜜無間媽?那個救主般的女子,擁有視線之人,是否會開始目盲?人類在事物的形狀失去後又再度重新獲得之際,真的就會變得美麗?像是那老人的獨白(疑問),也像是最後的鏡頭,視線投向頭頂白晃晃的天空,下移,世界跟城市都還在,都還綠著。

  但我們睜開眼睛時,就真的是「看見了」嗎?不無悲觀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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