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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鈞特‧葛拉斯/Gunter Grass收錄在《蟹行》(以下簡稱《蟹》。蔡鴻君譯,時報出版)的訪談〈政治是無法迴避的─訪葛拉斯談新作《蟹行》的創作思維〉,這篇小說主要透過三個實際歷史人物與一虛構人物來交揉構成。一切的初步交集是「維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事件──以被暗殺的古斯特洛夫命名的客輪,死亡人數約是一萬二千人,高過著名的鐵達尼海難──那交集處就誕生了作為一小說敘述者的「我」。主人翁是由母親圖拉(虛構人物。但奇妙的愈是虛構,就愈是出奇的深刻而真實)在「古斯特洛夫號」下沉的時刻出生的。葛拉斯挺進一個巨大的死亡集數,促使一名人物在死亡之中誕生。

 

  如葛拉斯自言的,小說並不把「古斯特洛夫號」視為主要呈述點。當然它仍舊不失明確而獨到的報導感,特別在於這樣大的船難何以長久會被忽視,葛拉斯把這艘在標榜「力量來自歡樂」之下的造物所面臨的精神處境暴露出來,攻擊的蘇俄潛艇一方與載滿五千名嬰孩與其他平民的德國一方,他一一剖析,把那無視與人命降為數字的殘苛(「………人數始終不能確定。………多幾百人少幾百人,在過去和現在都不重要。………」),原原本本地傳遞出來。

 

  便如同而今地球上的所謂人數統計,無論是戰爭、災難甚至失業率,那些數字,幾千幾萬,都只是一個%或幾分之幾,一個概約。而我們無從把握其中的具體性。但如果我們是那個數字裡頭的一個呢?

 

  《蟹》更人感到恐怖的其實是仿效。敘述者「我」的兒子小康拉德(康尼)對當年刺殺古斯特洛夫的猶太人大衛‧法蘭克福特的仿效。或者應該說是復仇(「………很小很小的仇恨火焰。燃燒時間很長的燃燒爐。一種毫無激情、自己萌生的仇恨。」)。那是沒來由的仇恨。種族的或者納粹式的仇恨。但康尼是清醒的(以其有意志的層面來說)。康尼最後槍殺了在他所開設的網站(記錄古斯特洛夫這位烈士的種種一切)上出沒的以當年被殺的大衛為身份的中學生沃爾夫岡。康尼說:「我開槍行刺只因我是德國人。」(與大衛當年說的「我開槍行刺,只因我是猶太人。」如出一轍。同樣的也確實開了四槍。完完全全的仿效。)

 

  但隨著小說(抑或報導)的進行,我們理解到,大衛是真有其人的,並非主述者一開始以為的其子一人飾二角以熱鬧網站。然而,這個大衛的假扮者卻是有亞利安血統的。換言之,他是冒牌的猶太人。而康尼的所作所為不過就是在同胞的身上填了四個彈孔。荒誕絕倫。但那個受害者大衛豈不是另外一個康尼?跟康尼一樣陷溺於歷史的灰燼──沉迷於扮演沉迷於榮光。他們其實是同一個價值系統的兩面不是?

 

  敘述者說他們「集體逃入網路空間」。在虛擬身份(或者應該更進一步說是「偽身世」了)之中,他們獲得了現實生活所不足的成就與渴望。他們感覺飽滿。他們感覺到正義必得伸張。他們各自歸屬到需要認同與被認同的狀態底。那麼,或許《蟹》其實是一部關於沉沒的小說。出生在船沉沒的時刻的主述者與及德國在納粹之後的新一代子孫們的沉沒(於過往輝煌與網路世代)。葛拉斯精準地切入虛構與史實的無人地帶,也切入當今人類的極可能復發的個人式巨大崇拜。

 

  小說的第一行字是「為什麼一直等到現在?」在正文開始之前則是「謹此備忘」。還有最讓不寒而慄的是小說結尾的那兩句:「沒有停止。也絕不會停止。」絕不會。葛拉斯這樣說。小說的最後,甚至有人成立了一個新的網站去宣揚並對康尼致意──事情又要重來?這樣的投注難道不是一個恐怖輪迴嗎?而就是現在了吧!就在我們輕忽的當下,極端者也許就會捲土重來。並且我們不正可能是其中一員(難道只有德國才會如此沉迷於權力與榮耀,並不,一如島國的白色恐怖,是從來不會真正結束的)?

 

  想起前些日子的電影《惡魔教室/The Wave》,一個老師為了讓學生體驗何謂獨裁政體乃將納粹那一套(手勢、「力量來自團結」、口號與權力下達系統,還有最重要的對單一人物的可怕信仰)搬進校園而最終導致了學生因信仰破滅而持槍自殺的悲劇。在明亮得刺眼的日光之下,那個老師坐上警車時神情恍惚──他可曾想到他的實驗課程(獨裁會不會在德國重現?)會讓學生走向集體控制與暴力的景象?

 

  不禁想問:作為一個人我們可以透過對信仰的追逐殘酷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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