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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心靈力量彎曲金屬 

      以心靈力量停止鐘錶指針

      以心靈力量啟動開關

      我在我的皮膚裡聞到你

      我在我的皮膚裡聞到你

      我在我的皮膚裡聞到你

      我正在經驗而且而且我正在經驗經驗

 

      剩下的

      就讓我一字一字刻在那粒米上

      剩下的

      就讓我一字一字刻在那根髮上

      剩下的

      我帶著贖金按照說好的時間

      來到約定的地點

 

      但是綁匪並沒有出現

      他總是那麼猶豫

      我不懂他的猶豫

      我並沒有報警

      甚至也不認識那肉票

      我也曾被綁票的優雅風格所吸引

      被就是被綁起來等待這件事

                ――夏宇〈被綁起來等待〉

 

  妳看上她的眼睫毛。這,很明確的事。妳一眼就看到她的眼睫毛。就像一眼讀到〈被綁起來等待〉。妳一直相當倚賴第一眼。瞬間、直覺的印象。那是人跟宇宙的神秘、巨大偶爾銜接的時刻。妳覺得這首詩真好。她的眼睫毛很接近那首詩。很接近。那不是隱喻。而是確實妳經驗的事。在妳的經驗之中。但卻又能讓妳驚艷。好凌虐、深刻的一首詩。讓經驗不斷地返回。所謂經驗就是必須一再經歷、一再反覆乃至厭煩的。經驗跟驚艷,那像是會互相對立、無限平行下去的兩個面。面跟面的不交集。不過在那首詩、在女孩的眼睫毛裡,驚艷感卻能在日常經驗中獲得微妙的凝聚。還有比這個更深邃、不可解?

  妳正張羅開店前的預備動作,器具的擺設跟清潔。梳子、各式的剪刀、燙髮捲、毛巾、披巾。還有椅子的角度。妳一一確認。這是妳的習慣。妳的儀式。如同妳吃牛角麵包,總是剝下兩邊的角,從右而左,慢極了的咬食。妳不歡喜中間肚腹般的部位。妳喜歡把自己放進熟稔的位置。妳就是妳自身的風景。妳喜歡很近、很近的貼著自己。妳有妳的儀式。妳因此獲得飽滿。事物的飽滿狀態。或者妳內在的、自發的,某種極極隱匿的空洞。妳在那之中,而妳以為已不並不。但其實妳一直在那裡面,沒被動彈過。

  店裡的事做好後,妳摸索左邊褲袋。牛角刀的觸感如一陣流水滑進胸腔。妳感覺圓滿。世界變得不是生活的。妳在日常以外。妳閉上眼品味那衝擊的延綿不絕。深刻。黑暗深處的深刻。像是黑暗裡的浪潮,迅快而猛烈地侵襲。

  妳感覺快感。

  這把牛角刀是從那個人來的,是妳唯一對男人有接近美好感覺的事物。男人是妳的所謂父親。所謂的意思就是妳從那個男人的身體裡感覺不到任何感覺。沒有親情沒有溫暖的感覺。只有冰冷跟暴力。這兩個都不能算是感覺。冰冷跟暴力是實物,是可以擊毀事物的一種實有之物。比物質更物質。妳懂得這個。那個男人是妳沒有擺脫過的惡夢。

  妳總是在做一個夢。噁心巴拉的夢。妳開著車,駕駛座旁有個人影在大喊,叫妳往前,往前,再往前。妳不由自主,妳按照它的意圖去做,即使妳心裡明白應該停下來。但妳還是做了。妳衝下一個斜坡,往高高的草叢衝去。車燈被淹沒。妳只能繼續衝前。而比人更高的草一片又一片的刮過妳的窗戶。陰暗者。妳一邊踩油門,一邊踩煞車,妳在心底綻裂起無數的驚叫。但妳一路衝下去。突然視野開闊,妳趕忙用力蹬下腳掌。車子的震顫猛烈地拉扯妳。淒厲的噪音響起,長長的,在車外戳刺、戳刺著什麼。妳看著旁邊,那個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妳下車。一個車輪已在懸崖外。這時,妳突然覺得腳下有軟綿綿的東西,並且發出「噗嗤…」的聲音,不斷的。妳彷若踩在水床上,有種腳底在起伏的詭異感。

  妳猶豫著要不要低頭看。妳還是看了。妳的腳邊都是紫紅色的長條物,像蛇,也像蚯蚓,長得不得了。非常肥大。猶如腫脹的大香腸,擱置了很久,都已經腐臭的那一種。但唯一差別是這些會動。它們在妳的腳底蠕動,並且拼命地爬向妳。妳的來路突然也就冒起無數的紫紅色大肥蟲。啊,啊,啊,妳叫了起來。妳在夢底叫,叫進了現實。通常妳醒來的時候,妳還是在叫著,在冷清得只剩下孤獨的房間裡,妳叫。像是有個東西斷裂在哪裡似的叫。

  妳放開牛角刀。然後。一轉頭妳看見門外的她。一個百合般的少女,跟日本漫畫家北條司筆下永恆的少女沒兩樣:烏黑的長髮,晶亮、清澈的眼神及輕盈的表情。妳私下決定她的名字是紗羅。永遠不會老的少女。完美而絕對的形象。

  而妳卻一直、一直地在肉體裡衰敗下去。妳到不了那一邊。

  妳沒有辦法過去,過去完美而不朽的那一邊。

 

 

此篇小說收錄於2014年七月出版的《詩集》,歡迎各位訂購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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