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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秉持最可笑、最肆無忌憚的優良傳統,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睡不著覺的密探〉〉中譯本最新一集《我的英雄譚納》(蘇文譯,臉譜出版)又來了。但這一回如同稍早出版的卜洛克處女作《騙子的遊戲》(尤傳莉譯,臉譜出版),依然沒有唐諾。怎麼說呢,卜洛克的書沒有了幾乎是遙遠的對話關係的唐諾之導讀(往往你以為自己聆聽著他們兩人在書中的高深對談),就少了那麼一點味道還有深奧。而且封面搞得很漫畫,很007(遺憾的知道這是臥斧的設計和伊卡魯斯的繪畫),沒有先前幾集的優雅質感。

 

  譚納這一次是為了救一個處女,一個跟他同居一個月卻沒有任何性關係的女孩:菲德菈․哈洛(或另一個名字:黛博拉․霍洛維茲)。女孩疑似被人口販子拐騙到阿富汗當白妓女。於是譚納出生入死的飛到英國拷問、處死了該人口販子,並且搭上一密謀推翻阿富汗政府的俄國船,半途不得不跳船逃生,游到法國再一路想方設法東行到以色列,在經歷過長久的幾週跋涉,終於抵達,救出女孩,也終止了阿富汗被翻覆的計畫。

 

  光是看以上的設計就有種好笑的氣息在。為了一個處女,發動了一場暴亂,而阻止了對阿富汗自治的破壞與干預(美國與俄國雙邊勢力在此交鋒)。菲德菈幾乎要是現代版的海倫了(譚納這一場戰役要說是特洛伊戰爭──有阿基里斯、赫克特還有《木馬屠城記》──亦無不可哪)。而這樣的一名女孩,在譚納千思萬想,一再揣測女孩的慘況(純淨的處女被丟棄到性飢渴的勞工群裡當妓女),以為女孩將摧殘殆盡、必死無疑時,菲德菈卻以聖女般的姿態出現:「我早就形容過她的長相,她仍然保持這個相貌,但還要加上新的光芒,一種特殊的火焰,在她走路和微笑時,有種前所未有的光輝。

 

  從神聖處女到神聖妓女。神聖一樣在。只是身體卻不一樣了。女孩變成「活跳跳女孩」(老鴇取的名字)。驚嚇過度、只能不斷重複單一音節、不能辨識譚納的她,一天跟三、四十個男人做,卻愈來愈有光輝、滋潤,有所謂特殊的火焰,看來迷人至極,一點都不顯得枯萎,不像是那些同樣被販賣的女人:「我這輩子從來沒看過一群如此哀傷的女人。她們走路時拖著腳板,空洞的雙眼直視前方,臉上毫無表情,看起來像殭屍,像活死人。

 

  菲德菈變成「女神般的神女」,渴求著性,不斷地渴求著,像是花癡,即使在譚納帶著她逃難時,在譚納開車時(玩弄譚納硬不起來的陰莖,還有自己手淫),在炸彈集中車子的現場,在馬兒上的顛簸(她說:「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人類與馬匹的關係。」讀到這句話,你笑翻了,將馬當作性的器具,摩擦以達至高潮,確實是嶄新的關係與理解),都不斷地在找樂子:「這是個既可憐又有病的孩子,她的甜美和魅力暫時(希望如此)埋藏在歇斯底里的花癡情慾之下。

 

  這麼樣一位聖女與蕩婦的美妙組合(男人極致的性幻想),顯然值得譚納跨洋過海去救她。而卜洛克就在如此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底展現了高超的玩笑性質與興致。連那個什麼三位一體、禪味十足(「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花,只知道名字不過是假象,我要找的答案不是花的名字,而是它的本質,是花朵裡面的花,由這裡做開端,再去尋找自我內在的花朵和宇宙中的真我。我將自己的真我灌入花中之花,時間敞開,如美酒般川流不息,於是我是花,花化作我。」)的修養過程(譚納去找心靈導師為了救贖菲德菈的性慾)都一併高聲地笑到了:他們在那個性靈之地的花圃之中一再性交。

 

  你實在很難不聯想到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的詩,譬如〈更好的〉:

         ………

         比愛情更好的

         是性靈的愛

         它更細緻

         極度情色

         渺小安詳的人

         有碩大的生殖器

         卻比思緒更輕

         恬適地安放在

         霧的眼睫

         即便經歷過

         下廚,整理花園

         和養兒育女

         依然堅定地活著

  (此詩尉遲秀譯,出自眾人譯之《渴望之書》,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性與愛。卜洛克的笑聲你非常愉快地享受著。更何況還有莫名其妙捲入阿富汗叛變且予以終結的譚納之事蹟。光是他無意之間、簡直如有「魔」助的閃過三次致命的攻擊(刀子、毒藥、炸彈)並讓敵人怒吼:「去你的,譚納!要怎麼做才能殺了你?」,便彷若聽到塞萬提斯筆下那個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堂․吉訶德在時間的另一頭咧開了嘴,大大的笑著。而此一塑造也紮紮實實捅了如詹姆斯․龐德等高明間諜一記嘲諷之刀。

 

  還有那台俄國仿製的美國車(「俄國瘋子還發明了五五年的雪佛蘭。」《我的英雄譚納》已經是一九六幾年的故事),譚納告知借他車的阿曼弩拉(阿富汗當地擁有相當勢力的奴隸販子),車子被意圖推翻阿富汗政府的俄國人炸爛了,阿曼弩拉一連幾句:「企圖摧毀我們的國家,真是暴行。」、「企圖謀殺我年輕的友人和他的女人是野蠻行為。」以及最後暴動的開端:「『但是摧毀我的轎車,』阿曼弩拉厲聲叫道,『摧毀我的轎車,』他嘶吼,『我的轎車!』群眾發出吼聲表示同意。」搞得好像這台車子的被炸毀才是阻止此一反動陰謀的真正起源:「『前進,』阿曼弩拉大聲呼喊,『為喀布爾!為阿富汗!為了你們的生命和國家,以及神聖的榮譽!為了我的車!』」更好笑的是後來譚納發現那些俄國人其實是美方中情局派去阿富汗的密謀份子,這可真對應了「美俄合作」的雪佛蘭轎車啊!

 

  另外,在販賣人口的此一道德議題上,譚納的姿勢還真叫人發噱。當他前去尋覓淪落在妓女戶底(四個地方)的菲德菈時,他亦有機會拯救其他少女,不過他的決定卻是不想讓一發現菲德菈是遭拐騙的非奴隸時就認為應當贖身救回她的阿曼弩拉賠錢:「但是,阿曼努拉仍然是一個有高道德標準的人,熱忱又好客。要我在腐敗墮落、聲名狼籍的朋友和純潔無辜的陌生人之間選擇時,我還是會選邊站的。」這可是大大違背一般所謂英雄的行為準則(他們總會全員救出受難者,以及必定與販賣者勢不兩立的),但又是如此荒誕而反嚴肅性。你深深為之著迷。

 

  小說進入現代,長久下來的寫實傳統,已將讓「故事」失去了血肉,只剩下拼命以鐵與道德所支撐、堆疊的骨架。玩笑與幽的質地已然消逝(啊,這看起來多麼像是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rea的喟嘆)。然則,卜洛克這套書系卻總是散發著非嚴肅,不正經的神秘光澤。輕盈、可笑。抑或:輕浮到了絕頂。

 

  但故事本身是如此妙趣橫生,從頭笑鬧到尾聲。你真捨不得它有個完結。猶如譚納此一角色的定位,卜洛克自己說得很好,像是精確的絕對值:「當一個人不能睡覺和做夢的時候,他會欣然去相信各式各樣已經失落的李想,鑽研成打的語言,一天吃上五、六頓飯,以生命來提供其他人在夢裡尋找的幻想元素。」是的,提供其他人在夢裡尋找的幻想元素。這多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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