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崇，幾乎是一個品牌，《咒怨》系列的三種版本（電視、日本電影，好萊塢電影，其中《鬼謎藏》詳見《恐怖美學》之〈所有接觸的異化消滅：默看清水崇《鬼謎藏The Grudge 2》〉）、《稀人》直到《輪迴》（詳見《恐怖美學》之〈「恐怖美學」旗手的瑰麗影像敘事：默看清水崇導演《輪迴》〉），他那在影像構圖中直接造出一充滿想像力與震驚性，華麗而暈眩的電影語言，讓你深深地墜入，彷若一再經驗重複又重複的被吞食快感，以純生理性的圖像探進精神的極幽微地帶。
這一次的《戰慄迷宮3D》可以視為其前作《輪迴》的續章，一小小的變形，同樣荒廢的建物，同樣在記憶與遺忘之中，不斷分岔、迷路與歸返，人物彼此交互影響，並且人物自身的成年與童年兩種時期也在互相作用、干擾，譬如五人組現身在長廊時恰恰是當年的他們發覺有人跟蹤落荒而逃的緣由，或者譬如小由紀從樓梯摔下結果導致了成年小凜與元樹的傷亡（並且由紀嬉戲般一再墜下，將提議進入鬼屋的元樹壓傷，導致其盲眼，一如他死去的戀人小凜）──這些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動作，但賦予不同的銜接與意義的語法，可真讓你想起去年最回味無窮的李啟源的《亂青春》（詳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無水的游泳池繼續繼續妳繼續在風中跳舞──默看《亂青春》〉），不過，當然李啟源的凝視是更為強迫、冷硬的現實性（人物的個別觀點所糾集的巨大之網絡）而充滿了哀傷的意味。
而這一切乃被扯進一循環性的執念裡，恰恰是迷宮似的構成，且不僅僅是空間上的，還是時間的，從小由紀往前奔去，突然一個怪異的頭顱翻轉的畫面，變成大由紀從長廊另一端衝了回來，這一幕的驚異象喻，恰恰可以見得清水崇對迷宮的另一意指（以空間涉入時間）的塑造，同時你亦再度聽見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的話語：「……時間沒有同一性和絕對性。他認為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路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的時間裡，我們並不存在；在某些時間，有你而沒有我；在另一些時間，有我而沒有你；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波赫士全集Ⅰ》，王永年等譯，臺灣商務印書館）
於是，在《戰慄迷宮3D》，所謂情節就顯得多餘了，你簡直可以聽到清水崇的嗤之以鼻，他的笑聲，彷彿真正的情節就是反覆，反覆再反覆人物的行為、對白與那些無從脫逃的執迷、盲點。即使是文本最末對阿賢害由紀變成植物人的精神背景設計，也都顯得輕易，不帶重力。
然則啊，對那樣一個將恐怖畫面技術性推到究極的影像大玩家來說，在此文本，不知是否為配合3D而有了調整、修飾，乃至於他叫你驚慄撼動的那些幽暗未明的調度，除了由紀從小兔子玩偶的體內剝開現身（那裡原來藏著由紀給美由的禮物，而到這時卻成了美由死亡的場面）以外，幾乎這一回沒有太多顯現，甚至是輕描淡寫的，連他最能玩得極盡恐怖之能事的樓梯，可以把樓梯玩得最無與倫比，最可怕的清水崇，這一次也只是以漩渦形的樓梯形塑迷宮的空間意象。
反倒是在羽毛，雨滴或飛翔的兔子這樣的物件上，清水崇以3D技術製造了絕佳的臨場感（你忍不住想伸手去戳動、撩撥那些來到眼前的水滴、毛絮），並且有了詩意，除了慢鏡頭播放這些物象外，在由紀出現時，特別是殺害美由的畫面，漫天降下的雨線突然變成顆粒分明的雨滴，慢慢的，飄落，且在空中左右橫移，靜止，而至於無次序性的滾動（這可比彭氏兄弟從《無聲殺手》到《風雲2》所做的雨滴技法有更進一步的演化與出色詮釋，詳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華麗的雨滴或者火焰──默看《風雲2》、《2012》〉），那時呀，確實呈現了一絕對凝結而所有指向時光停頓的羽毛啊，雨滴啊的無盡恐怖哪…
──99/3/20，近午夜，《戰慄迷宮3D》交換卷，京站威秀影城。與青。
留言列表
{{ article.tit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