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親愛的造牆者

　　那是一個蝴蝶先生，他的頸背銜接處有一枚蝴蝶刺青，而且他喜歡蝴蝶，會翻讀蝴蝶圖鑑。而有趣的對照是，他是一個殺手，一個下手狠辣，果決的殺手。甚至連和他看似甜蜜的女子，他也下得了手。在電影一開始，就是他和一個女子赤裸地在溫暖的火光裡，翌日，他們走入冰天雪地，蝴蝶先生跟人展開槍戰，不花巧，直接而斃命的槍戰。同時，他也殺了那個女子。蝴蝶跟殺手，你以為這裡頭有著精彩的寓意，導演安東˙柯賓/Anton Corbijn並且以開頭熱和冷的對位影象，展示了此一殺手的複雜面貌。

　　對於《完美狙擊/The American》，你首先注意到的是敘事的緩慢、深刻。導演並無賣弄速度（一如其他好萊塢影片），反倒是細細的做好每一個調度。特別是喬治˙克隆尼/George Clooney飾演的殺手傑克（蝴蝶先生），他靜止如死的嚴厲表情，他製造武器的專注，隨時保持警覺的眼神，還有草木皆兵的對四周的察看與不信任（包括深夜睡著，手中的蝴蝶圖鑑跌落，發出碰的一聲，他立即醒來持槍等），以及，許許多多的背影。導演一再地凝視這個殺手的背影，那麼多的背影，演示了傑克的小心翼翼，謹慎和危險的氣氛。

　　那是是一個背對人的人，也是一個跟誰都不相關的人啊！

　　在片中，傑克幾乎沒跟誰產生聯繫，比較直接的有三個人（不算汽車先生只是對看幾眼、說幾句話的部分）。有意思的是，導演安排的調度分別是這樣子的：傑克跟神父面向鏡頭，兩人在一張圓桌兩側坐著，中間以酒瓶隔開，靠神父的那邊有盆栽，生機盎然，而靠傑克的那一邊的桌面卻空無一物，看來死寂；傑克和女殺手見面則是，兩人分別在不同但鄰近的桌子，傑克背對鏡頭，女殺手面向鏡頭，近拍他們對話時的臉，隱隱約約流露出他們是對立的訊號，到兩人去河邊，試槍時，也有這種長距離臉對著臉的場景，最後的餐館，則讓兩人在一張桌的兩邊，將對峙性拉到最高；傑克和性工作者克拉拉則顯示了「進入」感，傑克坐在床上，在銀幕左邊，克拉拉進來，跟著，在銀幕右邊，有一片鏡子出現她慢慢解除衣裝的影像，再來就是她走向坐在床邊的傑克。

　　至於帕弗，從只是一個聲音到出現影像，和傑克的關係更是虛渺，最後他去至傑克（當傑克說要退出後）背後，導演是這麼做的：先拍攝傑克的正面近距離特寫，那是一張似有感應的臉，然後他轉身，對在他身後的帕弗開槍。

　　你喜歡這種直接在影像上處理人物關係的作法，做得又乾淨、簡單，力道雄厚。而拍攝傑克走在義大利各種迂迴的巷道，亦有人生曲折和神秘如謎的意味。此外，英文片名The American，對你來說，則有指涉美國的武器性質的意圖，直接呈述了販賣武器之人入侵他國的暴力，再加上導演細拍傑克製造槍枝的畫面，除了細緻工藝的呈現外，尚有一冰冷的肅殺的可怕氛圍。

　　但你最喜歡的還是河邊的意義的改變。

　　首先是傑克帶著女殺手去試槍，那是殺戮的前奏，只是貪圖此地的隱密與安靜；其次是傑克和克拉拉，這回則是傑克懷疑克拉拉是埋下陷阱、意圖殺害他的人，因此是暴力正要行進的此時此刻，際此生死交關，兩人亦坦白了某個部分；最後是傑克要克拉拉去河邊等著，而受傷的傑克則開著那輛在片中幾乎是跟他關係最緊密的車（鏡頭裡一直強大冷冽的他彷彿萎縮似的坐在駕駛座上，表情禁不住痛楚的動搖著）前往找她，在看到克拉拉佇在河邊的背影時──那是多麼美麗的景色啊──他終於暴露了他的慾望與軟弱，伸出沾滿血的手，觸摸玻璃，像要觸摸克拉拉，而克拉拉著急叫喊他，奔來。

　　然後，鏡頭抬高，小小的蝴蝶在閃閃發亮的樹群與山光水色裡，飛舞著。

　　你想啊，這個以殺人為業的蝴蝶先生，一定經常來到這條河邊的吧，觀看著蝴蝶與自我的內心（但寧靜存在嗎？）。而最後終究要迎向感傷的宿命：在死前的一刻，他見到克拉拉，既完成了愛情的夢幻，也達到了人生殘酷的終點。

　　　　　　　　　　　　　　　　　　　　你的媧

　　　 　　　　　　　　　　　　　　　　　　　寫於99,9,25

──99/9/24，近午夜，《完美狙擊》，京站威秀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