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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造牆者

 

  你說,先看看米蘭․昆德拉寫下的一對姊妹,妹妹蘿拉:「從一開始,身體先天上就和性有關,身體本質上就是時時刻刻、從頭到尾都和性有關的。愛上一個人,對她來說,意思就是把身體帶去給這個人,把身體送到這個人面前,把她那外表一如內裡的身體,甚至是連那柔緩地毀壞著她身體的時間也一併帶去。」姊姊則是:「對阿涅絲來說,身體與性無關。身體只有極少的時候與性有關,這時候,興奮會投射一柱非現實的、人工的光線在身體上,讓身體顯得美好並且可欲。這就是為什麼阿涅絲會滿腦子性愛,而且喜歡性愛──儘管沒有人會想到她是這樣──因為如果沒有性愛,可憐的身體就沒有任何逃生的出口,就沒有任何希求。做愛的時候,她總是睜著眼睛,如果附近剛好有鏡子,她就會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看見自己的身體沉浸在光裡。」

  閱讀《孿生姊妹》時,昆德拉的這段文字反射性去至你的腦中。在現場的荒廢場景裡(一張長桌,兩張椅子,不斷從舞台上方滴下的水珠,具有末世紀的毀壞感)裡,兩位演員在意義曖昧、模糊的台詞中,呼吸,說話,事物的速度被降到最慢,最慢的瞬間。她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有著天然性質的野蠻,但又帶點可怕的精緻的文明性。

  她們散發遠古野獸的氣味,又彷彿具備後人類的姿勢。

  演員們偶爾切換成台語時,則有種異樣的切割感與暴力性。同時,姊姊始終在吞食(從一個甕裡倒出怪異的醃菜,雙手就之而食,稀哩呼嚕的聲響聽來陰狠、懼怖,存有讓五官發毛的能力),而妹妹又恍如夢遊般的徘徊在往日記憶。生存以兩種時間的形態(現在與回憶的語詞)展示在現場,如此淒涼、寂寞而無邊無際的冷啊…

  而最終的解除,艾蓮娜(阮文萍飾演)脫去衣物,以貼身襯衣行動,乳房裸露,伊蓮娜(周蓉詩飾演)則是褪下裙中的內褲,兩人像是恢復到野獸的狀態,其情慾晦暗而帶著濃濃的陰鬱感,既兇惡又死寂,教你震慄不已。

  你說,編導對身體和性進行了拆解,這個拆解是何等的殘酷,何等的荒涼,並且以複製的形式再行組合了兩位演員的身體與性,以致於交換彼此的裝扮。藍色的艾蓮娜和紅色的伊蓮娜最後完成了交換。但,你認為,這個交換的意義仍舊是荒蕪的,仍舊停留在複製與無限、無限的生活的反覆、重複。你以為自己親眼見證了末日進行的風景。

  《孿生姊妹》殘酷,冰冷而低溫。這是一個被削減到最低的文本。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只剩下一種茫白的表情。其餘的表情全都詮釋在身體,在交媾的氣氛裡,在對身份的誤讀或以錯為真的性狂喜中達到荒廢,宛如在蔡明亮《黑眼圈》裡因無可租借房間只能在廢棄大樓纏綿但又被煙霧嗆到不得性交的男女,或者法國小說家圖森《浴室》裡那個像是所有體熱都要喪失、一個住在浴缸裡不想離開總在回憶的男子。

  冰冷的視聽結構裡,隱藏了洶湧、澎湃的毀壞和過往。而生活的基調,一對姊妹的殺戮與性的哀愁與孤絕,便完整無遺的顯露了。而那似乎是來自於洪荒以前,末日以後的回聲。縱使恢復身體的既在機能,恢復飢餓與性,仍舊是荒廢的肉體啊,仍舊是人工怪物般的存有啊。她們遂只能躑躅於永恆的回憶史裡,無有出口,而語詞和光,便成了生活裡唯一值得再經驗、再三演練的事。

  僅僅如此,不過如此啊…最後,你喟嘆似的說著。

 

                     你的媧

                        寫於99,6,07

 

──99/6/05,晚間,《孿生姊妹》,牯嶺街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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