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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鳥〉
       谷川俊太郎

鳥無法給天空命名
鳥只是在天空飛翔
鳥無法給蟲子命名
鳥只是啄食蟲子
鳥無法給愛情命名
鳥只是成對地活下去

鳥諳熟歌聲
為此,鳥覺察不到世界
突然其來的槍聲
小小的鉛彈使鳥和世界分離
也使鳥和人連結一起
於是,人類的彌天大謊在鳥兒中變得謙恭與
 真實
人類瞬間篤信著鳥
但就連在此時,人類都不會相信天空
因此,人類不知道與鳥、天空和自己連結一
 起的謊言
人類總是被無知留下
不久,在死亡中為了天空蛻變成鳥
才知道和發覺謊言的真實

鳥無法給活著命名
鳥只是飛上飛下
鳥無法為死亡命名
鳥只是變得無法動彈

天空只是永恒地寬廣


沈眠讀詩:第一次讀谷川俊太郎在俞萱的電影讀詩會裡頭,讀〈活著〉,那細細而溫暖的辯證真是讓我驚異,居然有人以這麼簡單而樸實的語言寫詩,而且寫得比我那些賣弄炫技的詩還要更直接地抵達詩,真是不可思議。之後終於有《春的臨終》,很興奮的一夜讀完,我實在太喜歡這位歐吉桑自然、不造作、在直覺(將感覺磨得鋒利而後或許又轉鈍)的穿透與照射下的詩篇,好像走在鄉間小道上,到處都是充滿連續性的美麗風景與存在哲理……詩集裡我最喜歡的應該是〈關於灰之我見〉、〈顏色的氣息〉等等探索顏色的詩的純粹至極推演與論述,但我還是選了也很喜歡的〈鳥〉貼出,畢竟對一直嘗試要把技巧一腳踹開的我來說,這種根本不需要花巧的詩實在太厲害了。


  32

〈島嶼θ〉
         陳牧宏

         十月九日寒露

至少還有人問,
要不要這般的人生,ES?

沉默了?
彷彿一段支離破碎的文字
硬生生標上句點,挺挺站在西門町六號出口
你一雙哀傷又疲憊的眼神
投落在人群混雜處,驚覺莫名寒冷
成群放暑假的青春胴體
冰山般夾擊著你、刺傷你
你幻想自己是金剛不壞的鐵達尼號
用尚存在的性感與優雅
奮勇衝撞過去,哈一聲狂吼
我呆滯站在戲院門口
似乎正等待著悲傷的事情發生

終於我們都能體會
哀傷是某個那麼真實的地方
卡在冰山裡面
慢慢溶化、逐漸傾斜沉沒,無聲無息
或是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第三十二號
最後的慢板樂章,聲音從指尖靜靜消失
低不能在更低地退卻到
離別後面,
一個寓意深長的十六分休止符
ES,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空氣瀰漫著發酸的菸味,你淡淡
又悵惘的微笑,像個剛遭受苦難的人
低迴幽微的聲調輕輕自語
「你願意接受,
我傷殘的身體嗎?」我緊緊直視你
銳利如一支淬毒的箭
瞳孔身處有個黯淡且骯髒的影子
你裸身躺在上面,讓一切過往的美好時刻
緩緩淹覆你如浪潮
從足底蔓延鼠蹊、胸膛、嘴唇、頭髮
直到恍惚間我低低說
會沒事的,親愛的ES


沈眠讀詩:讀《水手日誌》,最先注意到的是肉體的腐敗與死亡的無可抵禦之主題,而傷逝的口吻持續地行進在文本裡,迷亂而一直、一直在衰竭的身體意象始終在眼前盤繞不去,彷彿連悲傷都要腐敗似的。讀這樣的詩,我也聯想到唐捐(但他是百無禁忌的髒以致於華美如經)、陳克華(但他是甜美而直接地開啟肉欲,簡直把身體當蛋糕,好好食)、鯨向海(但他姿勢輕快而迅速,將謎題天女灑花,然後立即飛走),而陳牧宏則是佈滿了霧濛濛的極極沉重的馬賽克,氣壓很低(低到我以為自己需要戴氧氣罩)。這一首〈島嶼θ〉在我看來很能顯演陳牧宏如黏稠液體般的哀傷語調,第三段以音樂狀寫情緒與離別的部分,我很喜歡。


  33

〈大力士〉
         夏夏

我們要
吃一頭飽牛
睡一頓飽覺
拿稀飯餵螞蟻
拿螞蟻養時間
時間在賽跑
跑輸的人要睡覺
我們要睡一頓飽覺
吃一頭飽牛
飽到打嗝 一陣又一陣
力氣比誰大
談戀愛的力氣 比誰都大


沈眠讀詩:《鬧彆扭》是手刻詩集,也就是在一個章上刻一字、再予以蓋印的活字版印刷術所製作的詩集,相當搞工,而這彆扭嘛,我也就直接解釋成可愛的不合時宜了:以復古的方法逆向開啟了現代詩的另一種姿勢,這本身是彆扭的,再加上那些印製的字還有插圖(特別是封面的螞蟻),也紮紮實實地表演著彆扭,同時展示了豐饒的詩意。彆扭既是小小字章的軀體之狀,也是在極有限條件下必須組合拼湊出詩的嚴苛挑戰的回應(自然這種作法一定會想到夏宇的《․摩擦․無以名狀》)。重點是夏夏做起來實在討喜。貼夏夏的詩在此,好像有點對不住她。她的詩還是得直接從手刻字的形體與詩內容的搭配去讀,才會對味。不過讀〈大力士〉詩句,還是有種怎麼會這樣可愛的感覺,不由得要想,好吧,我們也得去吃飽牛睡飽覺,好好養足力氣,以便當一個甜美的大力士。


  34

〈蜉蝣(其二)〉
         嚴韻

影子對影子
的影子說了什麼
我們來不及聽見
只有雨裡的落葉層層踩進路面
變成每個腳步的肌理
只有記憶的月光流動遍地清涼
盛滿這雙手和那雙眼
曾經我們合起來背對世界
短暫圈養小小的安全黑暗
然後我們突然又背對了世界
放走愈來愈遠的黑暗──
一隻毛皮紊亂的
瘦骨嶙峋的
留下餘溫的
黑暗


沈眠讀詩:說到嚴韻,對她的認識基本上都是翻譯作品,譬如〈〈刺客正傳〉〉、行人出版的小說等,真是喜歡得不得了,嚴謹而且極為流線。昨天說到夏夏的手刻,我便想起嚴韻這本活版印刷(就我所知的,還有林維甫的《歧路花園》,都是日星鑄字製作的,真是難得啊)的《日光夜景》,她的詩裡有一種特別冰冷而在遠處靜靜凝視的殘酷,像是一次漫長的刺殺,可以慢慢地,一刀跟著一刀地把人片成滿地的血肉,只剩下骨骸淒涼地立著,並讓它逐漸鬆垮、分解成塵埃。這一首最後四行真是教人發涼,將影子與黑暗做結合,又以宛若街頭流浪狗的敘述轉入了渺小生存的模樣。真厲害。


  35

《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43》
              伊格言

但這其實是在城市裡啊不嗎,貝貝
這封閉如膠囊的城市
聲音如果凍
探照燈正被黑夜磨碎
沙粒在我口中睡眠
鐵線蕨塞滿我生鏽的胸膛

但我只是想在你手上寫字而已,貝貝
寫字,畫畫,抬起頭
撫摸你身上的結和線
知道拉著它的時候
在你身上,至少有些什麼
必然會被扯向我


沈眠讀詩:在坐往高雄的高鐵列車上把《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讀完。昨天在有河(我簡直每個星期不去買一下書,看看河貓就會犯癢似的)拿到詩集隨意瀏覽看到伊格言(呃,言言?)寫「獻給貝貝」,and裡面將詩編號的短詩合組時,我忍不住以為這是一種玩笑,一種要針對羅智成《寶寶之書》抒情詩結構的對話與反叛──如果是這樣,真的太屌了,一想到小說家以一虛構情人遂行愛情呼告而完成的情詩集,對抒情(閱讀愛情的人)發出玩弄的笑聲,我個人就覺得很過癮──唯今天讀完,發覺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太可惜了,原來它真的是一部情詩集。裡面,我喜歡的只有編號12、31、35、50、57、61、66和73,而43是最喜歡的,果然是傀儡操縱師夢幻般的場景啊。



  原發佈於阿米成立之臉書社團【要歌要舞要學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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