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之書〉,中華日報副刊101416,B7   

  洛夫〈背向大海〉:「無知卻是先知的海」

 

  一:在海濱

 

  首先是鐘聲,沉沉如一股巨大的光線

  擊倒睡眠,擊倒遍地栽種的耳朵

  我們在微微的姿勢裡甦醒

 

  一卷佛經,一部詩集同為悲歡

  木魚靜靜地在身邊迴繞成也剃度過的歌聲

  花蓮海濱的風與潮水隨同太陽

  一起在臉頰裡凹陷

  熬成了一碗清晰無礙的智慧

 

  我們站在世界的邊境

  而孤絕者在孤絕至上的路途中

  天空與我們辯證存在

  辯證清晨很香的諸種緣故

  親切地歡迎一片宇宙的袈裟

  駕臨在質樸的十二月裡

  聽見了嗎,遠處的濤聲寫著無數詞語

  為冬季枯寂的臉發明更多關於大海的知識

 

 

  二:無知以前

 

  其次,山在午後的氣氛裡

  逆溯久遠以前的夢境

  在那裡,它的髮膚都還是新鮮的

  各種綠色強壯奔跑,每一塊岩石都是盛裝打扮

  連飛鳥打盹時,也都是流動的喜劇

  我們攜手,一起折返和南寺

  像是折返童年:所有的歡笑都是往日的秘密回音

 

  而夕陽旋即被點燃了,燒得通紅整片

  海龜千辛萬苦地經過形式繁複的藍

  爬上沙灘,有名老者

  在輝煌、龐大的顏色,向著東海

  於造福觀音的凝視歇止,徐緩地清掃著貪嗔癡

 

  晚鐘夾著金黃的灰燼落下

  我們站在詩的邊境

  無聲地折疊著各種多餘、遙遠的謎題與煩惱

 

 

  三:先知以後

 

  最後,我們自由地抵達時間的觸覺

  木魚殷切地鳴叫空靈,「叩、叩、叩、……」

  夜晚的手指伸長著,溫柔撫摸一切事物的名字

  嘗試與月光接榫

  而虛空如此圓滿地行進到每個人的心中

 

  燈火在我們的眼睛裡

  安靜、深沉地住行坐臥

  如做一場生生世世疊疊不休的功課

 

  我們站在智慧的邊境

  任何虛幻的梯子都應已遭到撤除

  那些參佛的人,在黑暗中讀經

  讀著自己快樂的影子正漸漸變老

  而我們傾聽、寫詩和呼吸

  發現有千年以後的音樂沿著石階,攀緣而上

  慢慢地抵達我們的胸膛,暗自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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