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前往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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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年禮──神話系列 序〉,共十段,不短,因此你們分成兩次讀。第一段,「『再見了。我將用一根線索/和你聯繫。』」,第二段說我在肥油滿溢的廚房洗著碗盤的時候看到你躲在雷雨的樹下,然後你轉向我,用眼睛「搜尋我黃昏的食物──」,第三段是一句話,已經徒然了,第四段講述你剛打獵回來但一無所獲,又遭逢暴雨,這即是你的成年禮,你追捕一隻落入陷阱又逃脫的野獸,第五段是「『牠不小心來到二十一世紀,/且進入你們集體的屠宰場。』」──一開始就是再見了,並且只憑一根線索聯繫,那根線索就是神話嗎?而那個〔我〕在廚房裡看見〔你〕,〔你〕在打獵,那是〔你〕的成年禮,且搜尋〔我〕黃昏的食物,並追擊著一頭脫逃的野獸,野獸還闖進了二十一世紀的屠宰場,詩裡充滿了神話與時空跨連結的氣氛,讀來就有著迷亂的超美學意味,教人癡癡迷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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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段,先是一句話並且來到我的餐桌,跟著是「我的水龍頭流出小小水流沖洗/牠所剩無幾的碎末。最後/幾滴油也被吸乾抹淨」,第七段再見了你舉起箭筒,我以為你要射我,我向後倒退,第八段說你赤裸的上身沒入叢林的黑夜,「且轉回你黑色的眼睛──/如一隻一隻黑色的箭鏃──」,第九段,我向後倒退,直到牆壁拍打脊骨且打開了一盞燈,第十段忽然提及雨停了,我關上水龍頭,「『只剩下幾根骨頭了。/已成年的──/這隻小獸。』」──在廚房裡演繹的神話風景,成年禮的進行與終結,那隻被獵殺的小獸有著牠的成年禮,而追殺牠的獵人也企圖完成〔你〕的成年禮,還有廚房裡、目睹一遠古獲跨時空投影的〔我〕也在經驗一場成年禮。那就是神話的啟示吧。而神話是不是來自於叢林,來自於黑色的眼睛,那黑色箭鏃般猶如時間之隱喻的眼睛?而當代表現代文明的燈亮起時,遙遠的神話景色即終止,雨也停了,〔我〕旋即關上水龍頭,漂亮無比的,隱喻的多重組合。這個時候才發現成年的小獸只剩下幾根骨頭而已,這不就也正顯影著必須通過某些國家、社會等等機器預設條件的當代人們的遭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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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話──對一部份有心於文壇的人來說,文學獎大概是非常神話的存在吧。而有另外一部份人則認為那是墮落,近乎於與魔鬼交換契約,彷彿參加了文學獎從此就失去了真誠的什麼、背叛了文學似的。你每次聽到這樣的說法都不由自主眨眨眼、拉拉耳朵,而且不免要想他們或許比參加文學獎的人更在乎文學獎吧。你對文學獎的神話性倒是沒那麼看重。主要有二。其一你總是把文學獎當成工作。在這樣的年代裡,只想依靠寫字維生、卻沒有人脈亦缺乏學院派背景的人,究竟要怎麼樣找到立足之地呢?文學獎恐怕是唯一的出路。幸運的話,有時一個獎就能讓你生活好幾個月。對你來說,這些讓你一邊寫字一邊還能生活下去的機會,你怎麼能不由衷感激呢(如你一般依靠文學獎過活的人怕有一定數量──但你也好奇像你幾乎是全職的人卻不知有多少?)。何況這些主體或具備字數行數規定的限制性條件,亦可以讓你持續地磨練寫字的技藝,認識、理解自己的極限與本事,真是一舉數得啊。其二,現在已經不是文學(獎)的輝煌年代了。幾十年前或許會因為拿了個大型、重要的文學獎而獲得矚目與更多的機會,但眼下並不如此。那榮耀性早已隨著書寫價值被各種競爭媒介削弱了其存在性而所剩無多。相信書寫的可能與價值的一群人早已經是少數了,每個環節,無論是出版人或者報章雜什麼的都是艱難困苦地運轉,得文學獎者難以獲得多大的資源,文學獎自然也就不會是頭等大事了,頂多就是有那麼一小段時期會有人按讚說說恭喜或很厲害之類的恭維話罷了。文學獎的超神話時代也差不多落幕了吧。是以,你從來沒有因為拿過文學獎而覺得高人一等,那終究只是筆生活費,重要的始終還是得回到書寫的連續性與文本裡的蘊藏進行論斷。是啊,本來就沒有那麼嚴重,無論參加文學獎與否,歸根究底只是個別的選擇罷了。文學獎畢竟也是某種成年禮,得到了也只是為了明白未來的路一樣漫長,它只是途中的一點煙火般的點綴與標記。再怎麼璀璨過,也是要回到生活的裡面,變得愈來愈平庸,愈來愈軟弱殘敗。而在充滿破綻的人生,到底能不能熬過幾十年的寒暑繼續書寫者,初衷不減、一心未滅,你個人倒覺得才是真正的本事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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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話系列〉,共十五首,也是《我正前往你》裡最重要的一首組詩。第一首,不分節,共九段。這系列有不少詩句皆冠以引號,獨白或者對話。第一段寫那時我們集體失憶,第二段則是「『為一虛擬的地圖所指引──』」,第三段燦爛的光照在前面,高速公路鋪好了,第四段呢,講到離開我們走向叉路小徑,身形渺小的那人消失,在快速來臨的黑夜,第五段寫「可能有雪。」,第六段獨有一行說唯一的真實是,第七段,「我們都忘了自己的名字/站在這叉路口目送/他進入遠方的雪」,第八段,「『再見──是神性的咒語──』」,第九段寫著,所以我們都沒說話──你想,神話系列,神話兩字也能解釋成神的語言吧,於是話語在這系列組詩裡就變得是不能閃躲的形式了,詩人不停地以引號包裝句子,企圖辨識人與神話的複雜(生滅)關係。這一首從集體失憶到虛擬的地圖,接著趨向可能有雪,且最後〔他〕進入遠方的雪,卻沒人說再見,因為再見是神性的咒語──這又讓神話多了另一層意思──而靜是雪般的無聲,也是詩人所描述的人們面對神話的最終姿態。人的語言在神話之前,或許也的確只能收拾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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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首,第一段寫著「『我們來剝削母親──』」,第二段問著母親尚未死亡,第三段孩子死亡的母親是否還算活著,第四段,「『乳汁自山峰滾落──/圓形的山峰──那裡/是一個遊樂場。如今。』,第五段,金幣灑下,但沒有一個孩子存活,第六段,孩子快步玩著遊戲,所有食物接由工廠運來,第七段,「『海洋在牆壁上/被複製。』」,第八段,「『我們複製的母親/無所不在』」──你記得在〈上帝──〉裡也有類似的語義結構,關於母親作為象徵的種種啟示,而這一次詩人具象描寫哺乳,卻將之轉化為遊樂場,於是,乳房成為金幣灑下得以運作的機器,此一來便失去了誕生的意義,變成生產的某一構造或過程,而複製係工業文明的本質。不但複製了海洋,也複製了母親,一切都是可以被製造的,都是處於剝削之中的,這就是當代的現象,也是詩人對如今科技、工業神話的完整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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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段「『啟動拙火。神在/內部呱呱墜地。』」,第二段「『關於神聖──尚未/被發明。』」,樹、草、有足的生物,「『簡陋/且粗暴。』」,第三段或許樂園如此行程,第四段他轉身離去時,留下三個吻,一在嘴唇,另二在面頰,第五段說草木繁茂,足以使鹿奔跑,並出現泉水,第六段寫著「『一種靈性在東方的霧與/石頭之中。藏匿。』」,第七段接著說天的空,與光線的無,靈性成為可能,第八段「『愛昇華的時候──我是你的/愛人你是我的/愛人。』」──神墜地而生,拙火是一種笨拙的燃燒狀態嗎,是一種古法?樂園形成於簡陋但粗暴的、神聖未發明的原始風光裡?草木、鹿奔跑和泉水的誕生,以及靈性的可能,是否來自於神的親吻,那是創世者的祝福與誕生之吻?跟著就回到了愛與愛人裡,當愛昇華,那麼天地間無一不是愛人了。你想,或許這愛就成為靈性的完整體現吧。

 

  24-4

  這一首頗短,只有五段,第一段寫關於心的體悟,第二段說「『把每個瞬間串連起來,就幾近於/永恆──』」,第三段提到五十年前的花開花落,第四段表示「『眼前的永恆──在心的/最裡面。』」,第五段,我不說話,我走向他──在〈神話系列〉裡,第四首最短,好像又回到〈我正前往你〉的第三節,彷彿遙遠的呼應,詩人對心進行辯證,討論著瞬間與永恆,而那些都在心的最裡面,花開花落也是吧,因為在心的深處,故而說話也成為多餘而沒有必要的行徑,重要的始終只有前往,走向自己想欲的方向以及對象:神或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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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生活在一起,我們就會是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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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的完全侵入,我們深刻而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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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此刻絕對的思慕總是隱密地狂奔成我們的肉體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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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箭矢一樣,我們的吻、眼神和種種進入彼此的方式,始終又暴力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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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照與月光的漫遊間,我們完成生活的各種美好皺褶與無數永恆的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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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一直開始,開始理解並適應身為人在世間平庸卻值得充滿潮濕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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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生活完成我們的未來史,日子就不再止是日子,它們是詩意的連綿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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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組詩的第五首,第一段寫先死者回來了,他吃著水果,並且說我不削皮,吃全食物,所有滋味都出現,第二段,季節來臨,那天風吹習習,「忽然之間你便掉落/有時是白天/有時是黃昏」,第三段又說你變成一個垂死者,渾圓,飽滿,散發某種氣味,期望進入另一行動,第四段一開始問你吃皮毛,你吃核心嗎,後來轉成敘述,樹幹還在,你離開樹幹,然後被拿在手上,第五段寫著「我還是不理解。你。/不是被瞭解。而是被品味。」,第六段,他靜靜吃著,彷彿並不咀嚼,嘴唇塌陷,慢慢閉上眼睛,然後被拿在手上──死者復返,吃著水果,〔你〕是水果,垂死者但仍然渾圓飽滿,有著氣味,離開樹幹被拿在手上,這個掉落與被品味的過程,對你來說,便猶若一具備神話氣氛的觀看與體驗,深刻而且湧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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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段很精彩:「鬱悶來時。一朵雲正在經過──/它停在屋頂上方/膨脹。膨脹成一個立體的容器」,第二段因為你在,看我,我受到干擾,第三段,屋頂不會改變,天空也不會改變,但一些波動,例如地形、前方的海洋、人群的遷徙,第四段,但最重要的是,你在看我,你的眼睛,使我,第五段,變成白色,蓬鬆而且釋放出一些因子,一些安靜,因為我被寵愛,第六段,立體的巨大花房,第七段,我的鬱悶嘗起來,像暴雨前濕潤的土地,或即將斷裂的果實,或前往採集的蜂群,第八段「這些即將滅絕的──/微弱的/碎片飛散天空──」,第九段則寫「雨。哦。古老的雨/終於被迫降臨」──關於觀看和寵愛,關於雲的立體容器(巨大花房)所指涉的鬱悶,而雨終於降臨,這是詩人對濕氣與陰鬱的捕捉,獨到而細緻得不得了,同時也逼視了神話在生活裡遍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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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段「靈魂飢餓的時候,有些事/會發生」,第二段穿制服的天才愈來愈多,街角小販腰纏萬貫,安貧樂道的人練習書法,第三段寫不再前進的中途旅行者搬入高級住宅區,第四段在水泥房子,和水泥房子之間的,第五段說「縫隙。有些東西被封閉/毫無辦法打開。除非/有一日被毀棄。被更狠心的/怪手找到。並聽取震耳欲聾/的噪音──」,第六段「『我──是最偉大的。細節。』」第七段在那個水泥空間──水泥也是現代文明的產物,在水泥房子與房子之間的縫隙封閉了一些東西,它們除非被毀棄、被狠心怪手找到、聽取噪音,否則無法打開,你認為那些東西或許是豐滿、不匱乏、不再飢餓的靈魂,或者是古法,遠離現代的反現代,另一種現代,那裡有非工業化、標準化的活生生的東西,而有個聲音,在那水泥空間裡說著自己是最偉大的細節,是的,細節在這個什麼都講究飽滿但實際上每個人的心都愈來愈飢餓的年代,細節必然是偉大的,而偉大的也從來不脫離細節,一些人的細節,一些靈魂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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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九日下午一點半到元智大學、聯合文學主辦的2012全國巡迴文藝營當講師,題目設定為〈武俠的爆發:關於對決,以及詩作為世界的隱喻之必要與可能〉,分七項:一,武與俠的再定義。二,武俠的本質(對決與反對決)。三,武俠的基礎與動能(不斷苦練)。四,武俠的結構(以武為人的隱喻)。五,詩意的世界(武學體系的建構)。六,詩意的爆發(與神對決)。七,詩意的追索(自我是每個人的天敵)。你印出一張寫著某些簡單要點的紙,拿在手上,以提點自己,然後足足講了八十分鐘,沒有歇息,一氣到底的講,還屢屢破音哪。這真是你最熱愛的超級領域,怎麼說都不會枯竭,彷彿可以巴啦巴啦的一直虎爛到天荒地老。你提到「沈」這個姓名的正確寫法與讀音(是的,一進去看見黑板上寫著「沉」,你立刻就笑了,是姓氏的沈ㄕㄣˇ,不是沉啊,你的頭顱還好端端地連接著頸子,另外幫個忙吧,也決計不是沈墨好嗎),魔幻武俠的定義(與奇幻、玄幻武俠的絕不相同,你所寫的魔幻武俠,乃是現實的回聲,或者說從你所實存的第一種現實所激盪、迴響而生的第二種現實,小說裡的每一個部分都有現實作為基礎,這一點當然是來自於馬奎斯的魔幻寫實,而有趣的是你當時才想到《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裡源自詩人哈維爾第二口氣論述的「第二口氣」武學系統演化,其實也是你對魔幻武俠的認識與轉化啊),武俠從對決到反對決、從使用暴力到馴服暴力、與其他類型截然不同的大覺醒質地,武俠第一聖經《城邦暴力團》的開創性,金庸大神與古龍大神對武俠的終結以及黃易、溫瑞安、喬靖夫的小盛世現象,隱藏在武俠對決畫面的絕對詩意(武即為詩意、即為隱喻系統,也是建構武俠世界最迷人的部分),必須對前輩武俠人進行背叛、與神對決的猛暴意志……現場反應看來不錯,但你還是不清楚有誰認真傾聽,並理解你對武俠可能性的探勘與龐大熱情,畢竟這終究是你個人決定的道路。不過你確定夢媧在聽著,她懂你,明白你微小但堅實、作為武俠人的驕傲。那就已經最重要也最美好的了。而此活動前一天後來的七日裡,也是夢媧與你日夜生活在一起的甜蜜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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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段,若不仔細觀照,我愈來愈難被塑造,第二段,「『我已進化為弱者。』/『我已進化為女人。』/『我已進化為被黑夜忽略/的雲層。』」,第三段,我正在行走,尚未到達的地方,將從陌生到狂喜到煎熬到無法述說,然後是「那裡有人。會以人的面貌等著。以汽車。以魔。以噪音。」等這些熟知的事物,以免受到驚嚇,第四段,「但我還是──如此不堪。一路/撿拾破碎,填補/破碎──直到/『我把心留給你。』/『──或者你把心留給我。』」,第五段,在調換之時,從那地方,我被棄置,我向前走──弱者、女人與黑夜忽略的雲層,這是〔我〕所完成的進化,緊接著上一首的〔我〕是最偉大的細節,到這裡的必須仔細觀照,否則難以被塑造,那麼進化成為三那個就是塑造嗎?而進化了的我行走,未抵達,在難以言說的那裡,有人,以人的面貌、汽車、魔和噪音,這不就是現代人的生活嗎?人這些熟知的事物裡,避免驚嚇自己,所以迴避了那些事實。而〔我〕卻是破碎不堪的,只能撿拾破碎來填補,直到把心給了某個人,或者某個人給〔我〕心,進行了交換,從那地方才是真的開始,〔我〕又是棄置的,又足以前進,你想,心始終是詩人以為救贖之所在。是的,至少,當你的心進入夢媧的心以後,你真的往前走了,而你的昨日留在原地,你和夢媧正走向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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