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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愛人的肋骨》跨領域詩歌展演 節目本   

  我想,如果要轉換俞萱的詩為影像,我會比較傾向於慢到有點遲緩的堅決。不需要太多的動作。沒有語言。甚至必須疼痛。那是一種像風吹蝕著巖石或者緩緩集聚濕氣而生成的一滴水的光景。緩慢得異常果敢。不在乎世間的其他速度。而只專注地建造自己的節奏。這是我個人對俞萱詩的印象典型(如果俞萱的詩是鏡子的話那麼我所閱讀到的很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影子:我是這樣子的或者我希望自己是這樣子的)。因而在《交換愛人的肋骨》展演之中,自然而然我會喜歡的是具備以上影像特質的演出。

  首先是高俊耀和陳友馨這組。前者不斷點著火柴。又熄滅。又點。微微的火光在風中搖晃。陳友馨則伏在長紙上寫字。在黑暗中寫字。也不一定是寫字。有可能是符號與線條。高俊耀拿著燃燒的火柴照著長紙。他們且吟頌與歌唱。之後焚著寫好的長紙。化成灰燼。我很喜歡高俊耀對俞萱詩的捕捉。我甚至以為所有書寫者(創作者)都在黑暗中工作。有些人在黑暗中跳舞。有些人在黑暗中變形。有些人在黑暗中說話。也有些人在黑暗中決鬥。這是非常黑暗的職業。你得要有勇氣與信念去處理自身的黑暗才能做出一點朦朧的火光。而無論是哪一種,最終都是企圖於:黑暗中的點亮。一點點燃燒自身而成的光亮與其後輕飄飄的餘燼。

  其次是王榆鈞寫的歌。以俞萱的〈火的肋骨〉、〈假面遊行〉進行編曲。先前鴻鴻《仁愛路犁田》在南海藝廊的發表會上王榆鈞就改編鴻鴻〈立陶宛姑娘〉讓我再次見識到她不得了的聲音魅力。這一場也是魔幻磁力的超級放送。精彩。王榆鈞帶著吉他唱著,其微硬的嗓音神祕而深邃,具有輻射線般的穿透質量。真是沒話說啊。讓我的耳朵從天堂翻轉到煉獄,品味到栩栩如真、悍士斷腕般的壯烈。

  最後是俞萱的舞踏。一開始是黃迦的吟唱,而後黃思農的音樂加入,再來是廖柏昇的鼓擊。在濃烈的抒情後是兇惡如大地震動、萬雷轟然的鼓聲。舞台正前方有個長台,上頭有一畚箕傾洩泥漿在趴伏著的俞萱身上。渾身泥漿的俞萱隨著歌樂艱難的舞動。彷若要從土地的深處綻放。凶險而危絕的盛開出自己。這讓我聯想到義大利劇場導演羅密歐.卡士鐵路奇《嘿,女生!》的開場(在一團濃稠的膠狀物裡誕生一般的剝離出一個女孩)以及是枝裕和的電影《空氣人形》。俞萱的動作又蒼老又稚嫩(我並認為這兩種觀念是相對的,相反的我經常以為它們是具有一致性的東西),看起來是破碎中的完整(或完整中的破碎)。相當迷人。那裡面有個生和死正在進行交換的、又殘酷又美好的隱喻。

  還有一個值得一提(但我沒有那麼喜歡)的是廖柏昇編排的舞蹈。舞者全裸上陣。毫無遮掩。陰毛、陰莖在光影中晃現。豐潤的女體在燈光的照射下近乎絕美。那肌膚像會自體發光──而我的眼中總是自動疊映著我戀人所有私密且豐饒的姿勢。其中男女交頸(體)而臥(死)的肢體動作掌握到交換的狀態。唯那纏結曲扭還是太快,也設計得太輕盈、精巧,不像俞萱詩裡艱難而強硬的肉身氣氛,缺乏某種笨拙和冷暴且無抒情(當我說無抒情,並不是指內在無有情感,而是指不進行「抒發」情感,亦即隨處可見、已然典型化的抒情模式)的層次。

  另外,對我來說此一跨領域表演還有個殊為可惜的地方是每一段都經營得太短。都只是在開頭。後續則全然消解。此一劇場可以說是各組人馬的詮釋與自由發揮──但除了黃迦、王榆鈞兩組因為是歌唱所以能不計較整體性,以及頭尾照顧、意義明確而飽滿的高俊耀和鄭尹真外,其他的都有點卡斷的滋味。連俞萱的舞踏也是,總覺得不是只有長(展)出人形就可以了,後面的東西好像更重要吧──於是變得像雜燴一樣。似乎是凌亂的、片段的且殘缺的。

  而我所理解到俞萱詩的特質,有一點在這些表演裡都看不到。陰暗、火焰、歪斜、扭曲、魅影和堅硬或都有之。但就是感覺不到疼痛感。一種極境屈辱的疼痛感。在絕望中奮力維持形狀、所有力氣與鋒銳都耗盡的究極滋味。那是暴力性的疼痛。那是「裡面逃不出來的人」的徹底掙扎與變態。不過這到底是我個人的體驗罷了。也許除了我(和我戀人)以外並沒有誰連結到這些點上。

 

 

  ──102/1/06,晚間六點半,《交換愛人的肋骨》,在竹圍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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