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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特的幸福劇本》票根   

  057,《派特的幸福劇本》。

  這似乎是一個大多數人都負傷卻不得不適應、掙扎地活下來的年代!

  你這麼想著,幾乎誰的心底都留著無從抹滅的傷痕,或熱淚或灰燼地倖存著。只是有些是公開的,甚至是無從遮掩的,有些則是非常祕密,絕不願吐露。一個再也不能強壯與偉大的年代。於是,我們只能在微小與有限中展現身段。

  《派特的幸福劇本/The Silver Linings Playbook》值得玩味的部分即是在此,一個關於精神疾病患者的輕巧愛情文本。依然是好萊塢罐頭電影。有不少對話都讓你想到伍迪.艾倫/Woody Allen細碎念的神妙風格。重要的是它企圖呈現精神疾病患者作為人的部分。相對於《飛越杜鵑窩/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的猛烈大手段,《派特的幸福劇本》只能是一場不求滿分、只想力爭五分的非專業舞蹈──文本雖然提到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的《戰地春夢》、威廉.高汀/William Golding的《蒼蠅王》,但到底只是某種小傳遞罷了。《派特的幸福劇本》沒有意圖表現人性的絕境。它無意打造經典位置與存在的深度。它只是想給人一點幻象般的安慰(有時候你會意識到那些娛樂電影其實跟慰安婦沒有兩樣)。

  承認自己是什麼、到底有多少料,始終是最難堪、也最無法承受的層次。人素來喜歡美化、神化自身。自我鏡像是賴活的基礎。認清本身的平凡、庸俗與低劣,多麼教人不忍啊。然則遺憾的是,人也免除不了那個誠實地照看自己的時刻。

  《派特的幸福劇本》就在演練並顯示那些沉迷而後可能跳脫的奇異風景。

  此外此文本裡的正常人,譬如勞勃.狄尼洛/Robert DeNiro飾演的老爸角色,其迷信與諸種怪癖,詭異症狀可沒有比他那個幻聽兒子輕微啊。這是挺有意思的、關於發病者與未爆發者的對照與辯證。

  但也是這個點讓你不滿。你以為,重點不是讓患者「恢復正常」,而是讓他們「適應自身的異常」。這並非倚病賣病。不是那種因為我異常、做什麼都能合理化、應該被原諒、幾近於無賴要脅的態度。而是打從心底喜歡自己的疾病。接受它的持續存有,對著它說話。當自己的神父,對自己告解。最有意義的寬恕總是從自己的內部出發的。你甚至認為可以把病當做上帝,向祂坦白破綻與軟弱。如果做不到這個,做不到和自己的疾病溝通、共生,那些傷痛始終會再度猛獸化,再度摧毀好不容易正在或重新縫補好的生活──

  是的,它們並不遙遠。它們與你切膚而活。它們隨著忽視與用力抵抗而壯大。

  這是你,也是絕大部分人都不可能逃避的當代課題。

 

   ──102/2/24,晚上七點五十分,在京站威秀影城。

 

 《林肯》票根  

 

  058,《林肯》。

  曾經呼風喚雨、屢創票房新高的好萊塢大導演史蒂芬.史匹伯/Steven Spielberg終於還是要老了。但和片中林肯總統一樣垂垂朽矣的S.S.卻反而讓你有種可以喜歡的感覺。以前的S.S.的確讓人佩服他對電影主題與節奏的精確掌握,那種市場敏銳的靈活性也很可以製造有力的印象,然你就是沒有特別喜歡他。你對他有能耐動員並妥善運用怪獸般的資源不得不感到敬意,但也僅止於此。

  關於電影的本身,你總以為S.S.太在乎觀眾的反應,有太多精巧的設計了,有時候真讓你不耐煩他過度清晰的意圖,無論是《大白鯊/Jaws》、《外星人/E.T.》、《A.I.人工智慧/A.I. Artificial Intelliqence》、《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慕尼黑/Munich》、《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你都不算特別喜歡,直到這一部《林肯/Lincoln》,你才感覺到他的某種關乎深切探索的誠意,也能喜歡這位漸漸無法翻雲覆雨的老導演。

  《林肯》主要的敘事形態是光。林肯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黑暗中獨自挺立於幽微內部的光。而這個光是一種信念的絕對堅持。在陰冷潮濕的暗黑環境裡不滅不毀。它就在那裡。文本一直保持這種黝暗的影像風格,包括林肯妻子為了死去之子而陷入大憂傷之際,林肯正在勸說她,兩人之間也要一盞微弱的蠟燭在點亮他們的關係。然後整個片子的調性隨著南北戰爭、13修正案(解放黑奴)的通過,愈來愈明亮,乃至於林肯最後在眾人的圍繞下,躺在床上,一身純潔且姿勢神聖地死去。這個光影的變化與安排,慢悠悠、一點一滴的加強,恰恰符合新時代、新歷史締造的氛圍──

  在黑暗的年代,林肯無疑問地是那照亮一切的輝煌光源。

  電影還有個部分你也相當喜歡,亦即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 (真是個動能龐大的演員,就算只是在靜止或幽地說故事都具有著強悍的存有感)飾演林肯時的大量背影拍攝與低頭的動作,看來又疲倦又蒼老,而且彷彿在持續地受難著。你想,最有意思的就是這個光明英雄經常低頭的這件事。他坐在或站在那裡,渾身都是濕淋淋的、悲傷的線條。他背負著太多的死亡。別人的死,由他所決定製造的大量之死。甚至還包含了他親生兒子的離開。而如此一個大人物卻不允許自己憂傷。那是誰都無法輕鬆地承擔的龐大苦難。時時低頭,除了隱喻可怖的重量,也顯示著其人間悲憫的意味。

  另外呢,林肯著名的解放演講,導演不經由林肯自己說出,反倒是在文本的第二幕,經由兩組黑白士兵前後背誦而出,也是漂亮的手筆,讓人想見此一宣言的重大性、絕對感。此一影像文本裡幾乎都是依靠談話推動故事,這也很讓你享受,更能理解人物的精神壓力與政策決定的繁複過程。不再充斥好萊塢慣見大量可笑的、追求擬真的戰爭畫面(話說那個把林肯搞成吸血鬼獵人的電影更是此類無料企圖的極致之極致了)。而是無任何美化且適度地展演戰爭的野蠻與殘暴(泥濘中集體砍殺、遍地屍骸之景)。而政治的本質就是不停地協商與交換妥協。基本上不確定性居多。唯《林肯》對民主制度的肯定也在於此。編導顯然願意從林肯這個人物身上展露更多對群眾價值的信任──雖然你個人覺得更多的時候人群決定的總是鬼的狂歡,偶爾才有救贖者的出現。

  在你看來,《林肯》的意義在於自由必須從奴隸的狀態理解放出來。而奴役不只困住了奴隸,也將奴隸的擁有者牢牢地箝制住了。奴隸制度意味著雙向的限制。當白人不再擁有奴隸後,他們也就從「擁有黑人」這件事裡解放了。這不是很有意思嗎?同樣的,這也是當代的人們也必須理解的事。資本主義使人擁有更多,但後面的代價卻是失去更多,包括居住的環境、空氣陽光水的全面衰敗、生理與靈魂的健康等等。你想,或許應該是重新思考資本制度的最惡性的時刻了。

  在最後,你還是想提一下,當代的美國還真是完完全全地對不起林肯與那時代人們的慘烈犧牲。他們在自己境內解放了黑奴,將自己從那裡釋放出來。但後來子孫們的奴役之心卻轉進到別的地區,包含亞洲,成為一個異常笨重的殖民帝國。美國大兵還成為愚蠢而蠻橫的代名詞。不再思索,也不再追求必須持續追求的自由(自由這玩意兒當覺得已經到手時它就已經不在了),就是美國之惡的根源。他們還真是對不起為他人利益奮戰的自由先驅。林肯的偉大和之後的美國背道而馳。現代的美國有哪一件事不是根據自己的利益而行動?他們還有什麼資格歌頌美國精神?美國夢早已幻滅,而美國價值也因為他們的暴力性消滅殆盡──

  林肯的那個美國已亡。現在美國是個無比可恥的營利與戰爭機器。不過如此。

 

  ──102/2/26,下午四點二十分,在京站威秀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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