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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在《文訊雜誌》332   

  駱以軍的自費詩集,也是他的第一本書《棄的故事》,在上個世紀的九0年代出版,後來成為懂得詩中門道者嘴裡的夢幻逸品。事隔二十多年,這本詩集重新於2013年一月還魂,以硬殼線裝書的印刻新版大氣魄再降臨,展現身為島國小說一哥的不凡身價。印刻版《棄的故事》完全收錄舊版的詩,一樣有「春」、「夏」、「秋」、「冬」四輯,此部分無增刪與修改,頂多就是舊版有些詩被括弧含納的第一句將之列為詩題的另一標題,比如〈各各他情婦我的叛徒〉的「(我的優美寫在我每一次嘲笑時牽起的皺紋)」,舊版讀來好像是詩內容的第一行,但在新版則演變成副標題,似乎當時自費版編排有誤。此外,還有與四輯同名的詩在舊版裡是獨立輯首、直行列印的詩,但在新《棄》則只是各輯的第一首詩,並無特殊安排,這個變化有著更為直率表現的調性。新《棄》另有一新輯:「後來的……」,則收錄大量駱以軍斷絕多年、2012年驀然又開啟書寫的詩篇。

  《棄的故事》初版本來就可以說是具備小說性質的詩,新《棄》「後來的……」輯裡新收入的詩,則近似於詩化的小說,更不用說駱的小說亦常常有著驚人晃走的綿密詩意。怎麼說呢,這便讓我想到日本漫畫《死神》裡的假面與破面──

  假面的設定係虛化的死神,破面即是死神化的虛。虛與死神都是一種靈魂體。虛,簡單來說就是靈魂怪物,以吞食人類靈魂為力量泉源。至於死神站在虛的對立面,專門以具備各種特殊能力的刀械淨化、消滅虛。虛化與死神化的起點,或者說跨越死神與虛的界限(又何妨看作是相互吞食的機制),讓兩者之間的區別徹底崩裂的,則是一塊崩玉。

  我不免要這麼想:《棄的故事》或許就是駱以軍的崩玉。如果說駱的詩是死神、小說是虛的話,那麼,他小說化的詩自然是假面,詩化的小說無疑地便是破面了。假面與破面既是相對的,卻又缺少不了互文的可能與必要(它們的生滅其實都必須維持在一定的平衡)。駱以軍小說與詩的關係,即處於如此複雜而迷離的對照結構。從舊《棄》到新《棄》的完稿,遂可以視為標示著駱以軍橫跨詩與小說、自由出入、完滿操作兩者的秀異、傑出身段。

  「春」、「夏」、「秋」、「冬」可說是《棄的故事》裡人物棄的一生(或一段歲月)經驗之隱喻,此類編排自然富有小說的質地。棄與故事亦是後來成為小說家的駱以軍二十多年來不變的核心與主題。遺棄者與被遺棄者的悲慘靈魂,還有他對故事極端迷戀與述說的強大意志,都在舊《棄》便已明確標示。這部份的詩且有著鮮豔的情節之推動。駱詩的敘事性,相當肉體纏綿也特別悲痛,不只是抒情而已,簡直是傷(情)詩,無處不是傷痛的波瀾細節在作用著。

  到了新《棄》的「後來的……」一輯,作為小說家的標準風格,那些連結得使人驚異、扭曲又擠壓的長句,也在作品顯影,且在口吻上採取更多直述的表達,譬如〈我想我們會好好的〉:「我想我們會好好的/雖然/有一些小小的我們壞掉啦/雖然/不再是那個鬃毛發光的我,眼波流轉的妳啦/雖然/被這個世界玷汙的藤蔓刺青/洗不掉啦它祕密仍在咬著我們皺掉的皮膚……」,就清晰地與舊《棄》重複「告訴我/我們的優美流落到何方」的語言情懷不同,新《棄》收錄的新作其實更直觀更坦率,不再進行詩語法的雕琢,它們其實是小說的同類──

  換言之,《棄的故事》的前四輯與第五輯恰是相互印證、對比的螺旋之物,將小說與詩的分野消弭掉。而這似乎也正表明了駱以軍詩與小說互相啟動、共同製造靈魂前進之路的、擁有高密度靈壓的大師風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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