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命關係》DM《藥命關係》票根   

  094,《藥命關係》。

  你最喜歡的美國導演之一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最近挺密集地發出電影作品,包括了《全境擴散/Contagion》、《應召女友/The Girlfriend Experience》、《即刻反擊/Haywire》、《舞棍俱樂部/Magic Mike》等等的,相隔沒有多久,《藥命關係/Side Effects》居然又到來,好像要一股腦出清似的,該片DM甚至寫著這是索德柏的封鏡之作,但你忍不住覺得呢如果Soderbergh要以此片作為導演生涯之完結,那也實在收尾得太不漂亮了。你希望這並不會是事實。

  當然不是說《藥命關係》不好,它仍然是一部不錯的電影。只是你的確沒有那麼喜歡。主要是當年Soderbergh多線敘事的絕妙之作《天人交戰/Traffic》大刀闊斧地料理美國的毒品議題,那真是虎虎生風啊,教你至今都還能回味。近作《全境擴散》也很俐落地挺進傳染病的緣由始終是人類任意開發、改變生態環境的、晨鐘一般的觀點。因此,你原先以為《藥命關係》處理的是美國藥物濫用的問題,恰恰可以與《天人交戰》作為他生涯代表作的兩種對照(或許也還能呼應他更早以前、膽敢與大鯨魚對抗的《永不妥協/Erin Brockovich》)──

  結果呢,《藥命關係》後半段急轉而下,仍然回到個人性的貪婪、慾望之層次。當然這始終是犯罪的根本格局。你也不是不能意識到大部分的謀殺案件總是不脫於最世俗、庸俗的利益糾葛,大抵不是謀財就是情殺。是啊,連殺人都是很經濟學式的。要求從個體的罪案往上追究到更大的、集體性的弊病,倒是你個人又多餘又武斷的主觀性看法了。

  只是,《藥命關係》前半段抓緊了濫用藥物、精神疾病患者的主題,讓你看得入迷。你一直認為,藥廠的罪惡性,乃至於醫護人員(不得不)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必須縮頭遮眼的集體舉措,是當代社會內部最恐怖的事情之一。藥物的行銷,本身就有一個極大的問題。每一種藥物都是人工性的產物,它解決一種問題,通常就會產生另一種問題。完全的解決並不存在。而藥物依存的現象(包含維他命或鈣片什麼的保健型藥品在內)更是文明極為「不理性」的部分。預防針也是,沒有人敢保證(其實就算保證也沒有吧,因為事情發生了,他們只要道歉了事就好,反正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究竟打了針是預防呢?還是正在養成下一種病症?

  而你相信Soderbergh的胸懷與調度能力絕對有辦法揭露、拆穿這些體制後面的腐爛質地,乃至於顯現一點依稀的、渺茫的希望。但這一次他沒有。Soderbergh在《藥命關係》後半段,對精神疾病與藥物的專注度,瞬間移轉(有沒有這麼跳躍這麼高速啊)到犯罪者與制裁者的大鬥法,而最後以精神疾病對付精神疾病,也就是說呢,精神科醫生以自己的「權力」逼迫一個精神疾病扮演者進入真正的精神毀壞(醫生不斷開各種精神科藥物讓根本沒有精神病的扮演者食用)──

  你並不想要以道德警戒來看這個設計(也就是說編導在告訴人們,不要心存僥倖地以為假託精神疾病便做什麼事都可以),而且直到這個部分在上演時,你都還在期待Soderbergh要談的是醫生必須謹慎而具有最溫柔之心腸去警覺地看待自身的權力(還有潛藏的優越感),當然結果還是落空了。如你稍早提過的,《藥命關係》要談的人與人之間的要命性連結,而不是醫病藥物這樣龐大的社會素材。

  另外,你也認為《藥命關係》可以說是對當年運用扮演精神疾病脫罪、成為心理驚悚片經典的《驚悚/Primal Fear》的一種反動(辯駁)。那時候,李察.基爾/Richard Gere詮釋的律師被艾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的智慧型罪犯角色耍得團團轉,毫無招架之力(觀眾其實也是吧,直到最後才恍然)。但《藥命關係》裡,飾演醫生的裘.德洛/Jude Law則是大施反間計,微妙地掌握使人心背叛分裂的心理性技巧,還動用開藥方的權力,對那個優秀的扮演者進行「名符其實」的制裁,沒有讓她逍遙法外,確實是以毒攻毒,也算是為相關領域的人平反。

  值得一提的還有魯妮.瑪拉/Rooney Mara,她相當搶眼,詮釋得很有說服力,《藥命關係》重頭戲都落在她身上,不管是夢遊或殺人、色情場景,她都能夠以具備存在感的方法演繹,在《千禧年三部曲Ⅰ: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Dragon Tattoo》看過她的暴力女孩版本後,即覺得她相當值得關注,果然在《藥命關係》裡很要人命地再次印證了。

 

  ──102/6/14,晚間六點四十五分,在今日秀泰影城。

 

 《聽說桐島退社了》DM《聽說桐島退社了》票根

 

  095,《聽說桐島退社了》。

  事情是從星期五開始的,在校園裡,學生們來來去去,各有互動,各有自己的社團活動,也各自有自己堅守的人際關係,然後,一個萬能型的風雲人物,排球社社長桐島退社了,從而演繹出圍繞著桐島打轉的人馬,如何之消沉、低落,最終並爆發一種集體式的鬥毆情節,但核心人物桐島卻一直沒有出現,頂多是最後驚鴻一瞥(還是沒看到那人的臉)地與電影社社長前田在樓梯擦身而過──

  影像的調度是片段式地進行,場景與事件不停地重複、分段在銀幕上演,但角度有所不同,譬如同樣一對男女親吻,第一次拍他人遠觀的角度,第二次則是近距離拍攝,從下而上、斜斜地仰望他們,之類的。

  這一種同一事件的不同視角之呈現技法,你在堪稱島國新電影近十年來最優秀、才華放縱之作之一、李啟源的《亂青春》裡看過(再更早的重複性調度是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記憶拼圖/Memento》,但它拍攝的是一有短期記憶喪失之人物尋找兇手的過程,比較不是《亂青春》、《聽說桐島退社了》以事件為主的敘事型態),沒想到也會在日本電影裡重現。此一技法,有一種纏繞而逐漸逼近事情核心的繁複感與認知性,你一直相當的喜歡。

  編導吉田大八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聽說桐島退社了》,既是青春殘暴物語,也是青春殘缺物語,因為無知而殘暴,也因為無能為力而殘缺破敗。電影裡會選擇喬治.羅蜜歐/George A. Romero《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塚本晉史《鐵男》作為參照文本,當然有其必要。活死人或殭屍係作為學生們的隱喻,是恰如其份的。活死人並不總是站在青春的另外一面,相反的,它很可能是活在持續僵化、愈來愈無能的教育體制裡的少年們最相符的象徵,JJ亞伯拉罕/J. J. Abrams的《超級8/Super 8》不也選了同樣的題材來反向襯托家庭與校園生活崩壞中的青春群像嗎?

  你以為片中的中學生大概可淺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是能力高超、外表又俊秀、好看的,如桐島、宏樹與小霞,他們不太需要努力,就能達到某種別人再怎麼拚命也無法企及的表現;另一種是光鮮亮麗、只圖歡樂式、停止思索自身存在狀態的梨紗、沙奈和龍汰等,他們要的,單純就是表面的東西;最後一種是主人翁前田,還有他率領的部分電影社成員們、羽球社實果、管樂社社長的亞矢、排球社裡頂替桐島的風助、以及棒球社社長等等,他們的奮戰不懈,形成影片裡最灼熱,但又同樣迷惘、奇妙的熱血青春氣息。

  文本想要論述的並不是「社團」與「回家社」(不參加社團的人)這麼表面的差異,而是更裡面的東西,也就是生存目標。一如電影社私下拍攝的8釐米電影劇本的台詞:在這樣的世界我們要活下去。活下去的意志,才是《聽說桐島退社了》的真正精神核心。在冷清、死氣沉沉的校園風氣裡,本片的第三類人,看起來即使軟弱得可笑,但那些堅持的模樣,卻還是有著閃耀的光芒,尤其是屋頂的大混戰,前田硬是要擾亂他拍片的人道歉,並且現場攝錄緊接著而來的混亂場景。在前田幻想與現實交錯的視野裡,那些咬破血肉的畫面,就有著熠熠的光輝,有著極濃烈的生存戰姿。

  你且認為,其實所謂三類人,亦可以簡約為兩種,一是尋找桐島(指引者的象徵)的迷羊們,另一種則是前田這一類專注於技藝的人(他們毫不在乎桐島),主要的差別就在於此,一個是眾星拱月式的,圍繞著風雲人物而活,最後全都長成陰影(他們不就是那些非得要尋求某種精神、宗教慰藉以度過生命時光的人種嗎),另一是地以安靜燃燒的方式在持續奮戰的人──他們是自己的太陽,散發著自己無人可解(理會)的光。

  另外,暗戀宏樹的亞矢,只能抱著她的薩克斯風,奮力要吸引宏樹的注意,在屋頂,在大樓後方,她想要傳達喜歡的訊息,然而她的吹奏卻淪落為宏樹與沙奈親吻的配樂,她終於不得不逃走。但最有意思的部分來了,當亞矢回到管樂社,正是社團成員要合奏,同時也是電影社在屋頂扮演活死人跟為了尋找桐島的那些人開幹的時刻,於是呢,導演出色地使影像與音樂合而為一,雙線式地,讓擁有目標的小人物們展現了精彩的戰鬥模樣。

  影片最後,宏樹在前田的攝影機裡坦承自己什麼都不是,倉皇地逃開鏡頭的凝視,瞭望著還在奮力練習的棒球社,又撥電話給桐島,電影就在此落幕了。沒有答案,果然不可能有答案啊,不是嗎?

  還是沒有人知道桐島為什麼退社,他究竟要選擇什麼,桐島顯然是個重大的鬼魅,引起校園風波,卻沒有誰真正地看見他,所有與他親密的人都無法與之聯繫。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說,也沒有人確實關心桐島,那些人物不知道少了桐島的引導,自己將何去何從,以桐島為活動中心的慣性被打破以後,他們還能作些什麼,才能應對本來應該繽紛璀璨但實在冰冷又灰暗的青春?說到底他們關心的,從來都只有自己啊。

  這麼說來,桐島如何,根本不重要吧。反倒是他的缺席,讓這群少年們有機會重新觀照自身與自身的生活。這是此一文本最傑出而美好的部位。它指出青春的方向不只是冷漠與幻滅,還有其他一些堅實的東西可以掌握。如果願意的話。

 

  ──102/6/16,晚間七點,在絕色影城。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我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