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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從廢墟年代回轉〉在《人間福報》20131204   

  學習寫詩至今的五、六年,有一道極潮濕霧氣般的困惑愈來愈猛惡地侵佔思緒,幾乎成為我個人的咒詛與哀歌:現代詩歌來到此時此地還有技藝可言嗎?

  在夏宇以日常用語入詩開啟現代詩新浪潮繁花聖母一樣地影響其後新世代詩人們,到親和具有明星感的鯨向海援用各種流行文化與網路元素推動詩歌與時代同處一起的在場證明,而後是鴻鴻率領的衛生紙軍團(我總免不了認為《衛生紙+》其實是鴻鴻對詩歌的延伸性創作,他以獨特而敏銳的自覺發掘製造新的集合以對抗既有主流意識詩歌群)絕地大反攻以逼近口語化(語言最初現場)的極限,乃至於這兩、三年間爆破藝術專家唐捐近乎全面破壞地把詩歌美學與繼承抵銷撤除(以醜學、惡學及骯髒學等等)──

  這些當然是破而立置諸死地後生令人敬佩的大作為,也無疑是現代詩與大眾更為契合貼近的成就。但我焦慮的是,對缺乏詩歌長期認識的人來說,會不會從此他們就定論現代詩不過是只要有點機智、聰明並且反應夠快、能嘲諷、荒涼化詩歌演化史此前堆積的漫長記憶便能夠寫出來的東西?就像普普藝術,任何人有個新奇點子即使無藝術浸淫的經驗也能直覺輕易地做出?或者人人都可以是食神燒出的那碗黯然銷魂飯?是啊,今時今日就算是小學生亦能寫出讓人嘖嘖稱奇的現代詩(通常是靈光乍洩般的短詩),但這真是現代詩演化值得歡喜的證據嗎?

  理解破而後立的基礎,始終是有立才有破。過去的立究竟在哪裡又是什麼樣子?如果後來的人對詩歌的感知都站在破的位置上,那麼破以後還有以後嗎?詩歌還立得起來嗎?還是所謂破儼然是詩藝接近盡頭的消逝性預感?

  更進一步推想,使詩歌屈從適應於時代、大眾的需要,成為簡單快速直接並符合效率的產品,現代詩是否靜悄悄地把腳踩進工業化、速食化的路數?且詩歌口語化風潮是否把詩歌豐饒發展至此的文字(技藝)長河阻斷了?

  技藝的定義,自然需要與之諧音的記憶二字深入其中。一種可以稱之為技藝的事物少不了長久以來持續累加的充沛記憶。技藝的前提往往是必須有耐性願意忍受艱難的綿延不斷的堅持。直接跳過此一部份,詩歌就沒有轉圜地進入廢墟年代,且不免有些可疑(亦迷惑於它時而殘缺破碎時而站在生命現場逕行發聲直觀表述損耗自身到最後的混亂)。如此一來詩歌總讓人要有疑竇地想著:它竟是那樣淺薄輕浮、無須漫長訓練學習與經年累月反覆認識的東西?

  樂觀一點看,或許歸零如洪荒的狀態,反倒可能變成源頭,將再度展開新技藝(記憶)的進化。只是我難以消解現代詩技藝被時代風氣取消的憂慮。在抵達廢墟以前到底得認識廢墟還不是廢墟的美好模樣──那當然需要更多且主要專注的投入。我依然堅信:必須要回轉到渾厚凶猛的文字技藝長河之中,即使無盡沖刷的情報將使人接近滅頂,亦決計不能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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