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微光和低語〉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140227   

  除夕日當晚。圍爐後。小孩面對電視扮演超級瑪莉兄弟,安全舒適地在電玩的虛構狀態進行大冒險,大人們或泡茶閒聊或聚桌上玩牌戲或躲回自己房間看所謂新年特別節目──主持人與來賓瞎搞胡扯著短劇,對觀眾放送無腦的娛樂形態。所有歡樂都退化為一團百無聊賴的噪音。一切無可無不可。現在還有人稍微認真一點地在過年嗎?還有人認真地總結今年度的種種表現與缺失乃至於期待來年?這條時間的邊界對人來說確實還有任何實質的、延續上的重大意義?

  他離開大廳,懷裡揣著罐頭,安靜地往外遊。口裡呼出白煙。雙手插放在口袋。冷颼颼的夜晚。走到街上。彷彿他一個人在異鄉。城市難得如此清寂。無人街景。但一棟又一棟的大樓皆亮著燈。愈來愈多人並不返鄉。城市的活動度其實並沒有減少。只是埋回千家萬戶裡悶在裡頭喧騰而已。年的味道早已零落散佚得至於伶仃。他覺得那一扇又一扇的高樓光亮後面依舊是盡頭式的寂寞。

  他踱到街尾的暗巷裡。蹲下。打開罐頭,倒在地面。野貓辛等在那裡。牠優雅高貴地端坐著。如此寒冷的夜晚牠依然在街頭流浪,無家可歸。但牠真的需要嗎?或者這麼說吧,他又怎麼樣?他也有一個在真正意義上可以返回的地方?

  他點了根菸。唯一自由的時光。他一邊隔著一定距離望著野貓辛慎重其事的進食,一邊感覺尼古丁深入喉腔、肺部再從鼻端噴出的深沉快感。無論是什麼樣的焦慮憂傷在這一刻都已經過去了燃燒光了。他寧願這麼想。

  他小聲地說著:艱難的一年過去了,接下來的一年依然艱難啊,不是嗎?

  野貓辛沒有回答。牠靜地吃著侵佔所有資源的人類應該餽贈貢獻的一頓飯食。那是牠應得的。他覺得自己像是代替人把該還的東西給回去。野貓辛嚴格來說不是名字。那是編號。他在這個暗巷定點餵食的第八隻野貓。牠們始終來來去去。為了避免投射過多情感,他從來不為牠們命名。告別這種東西總是漫長的。他已經沒有餘力再承受更多了。即使是小而殘破的逝去。

  他繼續縮在黑暗的裡面。口鼻吐出熱氣與煙暈。手上的星火一明一滅在巷子深處綻放如花紅。此時只有他與牠同在。其實不止是牠在流浪。他也是吧。搞不好地球也是。

  唯面對著野貓的沉與世界的靜寂,他如今才有一種正在團圓的感覺。

  然則,這樣的醒悟太過平淡。他無法被自己眼下的發現感動。他只是蹲在那兒和貓暫時產生了一致性。一根菸、一個罐頭的時間。在此地,他依然聽得見整個世界持續發出低低絮絮的種種聲響。

  而這裡的確還有一點溫熱。這裡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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