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在《海星詩刊》第15期

  2010年,逗點文創結社堅決如不要命一般的發動了詩集三連發的策劃,此後,隱隱然透過逗點新銳而破格的製造規模領風騷下,詩集小黃金時期赫然臨降,這幾年間,真是拜嚇嚇叫的陳夏民領軍的逗點人所賜啊,目睹了許多、更多的驚奇、美好詩歌閱讀體驗,尤其逗點幾乎是東華派(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的基地,旗下詩人、作家群大多是東華人,更展示格調迥異但個個有駭人絕技的猛烈風貌,有時候真是讓人不免有種喂喂東華派是不是把整個文壇都佔領了啊的錯覺。而當時作為逗點先發軍第二彈的《玩具刀》,詩人是鄭聿──附帶說,好想好想看(他八月即將出版)的《玻璃》啊,雖然這話說來還不免有那麼點色情的意味就是了──如今已晉升為2014年六月三連發《附近有人笑了》、《有些影子怕黑》、《最快樂的一天》總推薦人之一,同時呢逗點亦儼然絕色武器一般詩集的詩集製作所,時隔四年,逗點再發功真是手藝、境界大不相同,厲害得大大不得了,包含今年三月二連發的《光上黑山》、《幻肢》也都眩目得教人喜歡難忍呀。

  《附近有人笑了》,逗點人(編輯)黃柏軒的詩集,即是六月三連發的第一彈,真是陳原子小金剛手下攻擊力破錶的原子彈啊,看了確乎是凶險得冰涼涼快快爽,那種明明近得貼膚但又站在最遙遠距離以外說話寫詩的口吻,令我毛孔寒慄慄的,但又有著奇特的溫柔,使我經驗著某種溫溫煦的小型詩意爆炸,譬如〈騙子〉:「檢查身體/手腳還在/舌頭完好/深淵仍在身旁/如溫馴的老虎/感謝老天!」、〈發條玩具〉:「時間一直在走/我們慢慢鬆掉//我想讓你聽見/鬆掉的聲音」、……

  是這樣子沒錯,《附近有人笑了》書頁內側好像站著安靜而彩色的天使,正隔著那些詩句凝視灰灰暗暗的世界,充滿理解與同情,但絕不絕不具干預性質一樣的表露,幾乎是文.溫德斯/Wim Wenders《慾望之翼》的相反──天使並不黑白,而是充滿絢爛的七彩光芒,天使且有著寶石一樣冰涼的手感,為陰暗慘烈的世界,帶來清涼一般的覆蓋。他的冷感覺文字,在我讀來更近似於涼感覺。黃柏軒的不冰冷狀態,其實亦不同於吳俞萱、任明信、胡家榮等那樣接近灼燙的低溫,他的溫度是涼快的那種,像是酷夏裡一切陷入昏沉而唯獨他還能在眼底嘴角捲起細小菸絲般的笑意,於是,周遭人的高熱也都暫時被按捺甚至解散了,譬如被神放棄的男人與其弟弟相互嗆聲,一個說要在外頭宰了弟弟,一個說要對方進來裡面他會用腸子勒死哥哥,最後黃柏軒這般結尾:「附近有人笑了/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的事」〈被神放棄的男人〉,這無疑是讓人清涼、明亮起來的觀點啊!

  黃柏軒顯然克服了一般詩人不自覺要顯露暴露的抒情性傾向(更糟糕的是當今有的是一大票人認定詩人就是非抒情不可任憑情感耽溺濫用個沒完沒了),他懂得把抒情藏在文字的深處,若有似無,且他又不以冷樣冷異嘲諷的態度拉開與世間、事物的距離,他不自傷,也不為他人傷,他只是沉靜地像與日常親和地相處一樣的素描著,譬如〈晚河〉這麼寫:「垂直地走/切莫低頭直到/我們一一上岸,在這象限的極低處/成為多角、黑暗、幽微的動物//竟然也就漸漸習慣了/像在鏡中存活著,/認為那就是了、那就是了,/幸福像一把用鈍的刀」或者〈羊迷宮〉:「配合世界/所有人都在不情願地/調整自己的大小/只有他是固定的/他被困住/……/在無處不充滿牲畜的時間裡/他非常/非常的瘦」,黃柏軒只是這麼寫,便那樣深刻,便那樣讓人動容,而所有的囚禁與苦楚,全都有了重新被認識的可能。

  另外,我自己讀黃柏軒的某些詩,會直接發射到阿流的《身體狀態》(總覺得這是2010年以來最被低估也最不應該忽視的詩集),譬如〈葉綠〉與阿流的〈佛眼〉,黃柏軒寫:「葉綠/長長的坡/清晨爬上/葉常綠//雙手濕潤/心無聲響」,阿流則是:「嚼/嚼幾個字//有時是碗稀粥/沒多久又餓了/要吃//要吃要喝/人血心肝/進補//滿手鮮豔鮮豔」,一自然爽快,一飢餓強悍,但奇異的是兩者竟有著互補對照對話的機能感。

  說起來,《附近有人笑了》裡我最喜歡的一首極可能是〈不龐克〉:「一個人有一扇窗/人在椅子上彎曲/窗在那人的頭上開著/要直到一切生鏽/才能把那人從彎曲中拖出來/我了解/那要花多大的功夫嗎/:一點也不」,會不會其實龐克的真正到達之處是不龐克呢?抑或者,唯有一點都不龐克的自然表現才能拆解掉龐克被固定的必備樣式,繼而完成龐克的精神?黃柏軒說的究竟是龐克,還是意有所指於詩呢?

  無論如何,最後一句「我們自得其樂」恰恰是詩歌手藝來到當代或許一切關於詩歌的認知生鏽以後需要被從那些業已刻意造作的彎曲裡拖開的美妙解脫措施──當然了,我們得要自得其樂,黃柏軒堅實而愉快的聲音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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