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在《聯合報:聯合副刊》20150418

  首先,到底什麼是渣渣呢?

  渣渣是比人渣更人渣,是比殘渣更殘渣──因為負負得正,所以渣渣就變成了在人渣狀態裡提升起來文學姿勢的人渣,同時也是從殘剩的渣滓濁沫之間突如其來產生飛越感的殘渣者。

  或者我們不妨直接這樣定義:渣渣,就是蘇家立(對自身價值的想像)。

  人渣書寫在當代大概還是駱以軍最著名吧,此前則尚有大惡漢舞鶴,也可推及到日本的太宰治、石田衣良、宮藤官九郎等群像,當然了如此風潮在輕小說或眼下社會裡則是變形為廢材、宅的面貌,但總歸是人渣式的存在感,不但不是菁英,甚至連底層都不是,而是比底層更底層的,猶如殘渣一樣。這顯然是認真於不認真的一種新世紀風氣,主要是對菁英至上與人必須有用的勞動論調的一種反彈反動。

  蘇家立的渣渣感無疑的就承接了如許將廢棄人生接受下來且發揚光大報廢品特性到底,並以易碎琉璃物的文字調性表現此間情調,同時又張揚報銷性最低最底人物也能立志於成為自己的個人主義新形態,並強調於不需要光明遠大(甚至是直直白白地拒絕具有如此成就魅惑的秩序規律),而是徹底揭露丑的必要性,丑的美麗與哀愁,丑的黑暗與溫柔。那麼,我們就可以這樣定義:渣渣是喳喳不停在心中深處無怨尤的宅態度,渣渣是充滿事事細節念念細膩的文青宅,渣渣是絮絮叨叨的誠實於揭露自身的異常變態,但沒有悲劇、沒有那種急於要把黑暗性沸沸揚揚公諸於世的得意演出感,渣渣顯然安住於丑的姿態,把作為丑的樣貌視為最自然的事。

  是以,蘇家立自白寫著,「斗是懦弱不可斗量的斗」(〈我的名字叫阿斗〉)、「到處都有地洞,但不一定每個洞都有地鼠,也不是每一隻地鼠都敢承認自己曾挖過洞。」(〈當網路興盛時〉)、「就是要讓在意的人盡情地看啊!」(〈偉哉內褲〉)、「倘若我坐上正駕駛座,我會碾碎能看見的所有物事,在握上方向盤的瞬間,我並不是作為一個人活著,而是成為車子的一部分,只為了速度和衝刺而活。」(〈衝撞夕陽往往撞擊出比光更美的事物〉)、「不得不放縱言行的理由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心的深層,空蕩蕩的,有很多東西早已崩毀,整個人如同底部的容器,即使頻頻倒入液體,也是邊走便漏,弄到行經之處,一片狼狽、濕漉。」(〈窗外〉)、「我寫詩只不過是想/發洩、踢掉偽善的和拆下面具」(〈蘇家立並不會寫詩〉)、……

  讀這些字句好像都能聽到蘇家立懶懶廢廢但又悠然自適的聲調若有似無的追問:為什麼垃圾不能神聖呢?好像也沒有錯啊,垃圾(話)也是可以有神聖感,一般人的練肖話裡或許也具備著詩意爛漫的可能樣貌,不是嗎?

  因此,《渣渣立志傳》可以完完全全自自然然的就是蘇家立最為理直氣壯的垃圾(宣言)。「只要放下一切,好好享受就好。」(〈夜市巡禮〉),這就是渣渣精神吧,還有「我想回火星去,在哪兒的居民開懷地伸長自己的觸手,安撫彼此柔軟的臉頰……」(〈火星人〉),這也就是在人齒輪化的當代把小確幸視為唯一可掌握的巨大幸福的可能的姿態吧。

  他是渣渣,他自詡光榮,而我們不無悲傷與歡喜地凝視那樣白熱化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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