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在《文訊雜誌》355

  宛如凶兆一樣。此乃讀《13》首先嘔上心頭的必然必要反應。那幾乎是好萊塢罐頭電影殺人魔傑森式的大砍大劈亂殺狂剁啊。實話說,我還真是訝異廖人居然沒有以《666》當詩集名呢。天魔之子廖人於焉果然以詩歌施展起瘋魔十八棍,狂狂烈烈地張揚出不盡無盡的碎解感,然而在隱微間,竟有一絲地獄不空我亦不空的奇妙禪味,於是他滿他溢出他絕無絕無任何戒斷可能,便橫蠻到底壯烈成灰硬搞帶勁噴發殆盡的全力攻佔暴跨詩歌界限!

  廖人詩歌亂嬉鬧遊的開創(以毀滅的形態展現放綻)模式,我不免要聯想向陽在一九八九年以〈一首被撕裂的詩〉啟動以□入詩的現代詩風氣,譬如「夜空把□□□□□□/黑是此際□□□□□/星星也□□□□□/由著風□□□□□□□/黎明□□□」,在《13》詩集,廖之一字大有類同於□的氣味,只是向陽的□意在於塗銷字詞以開放讀者可任意填空(同時在談歷史與政治之暴力傷害的此詩裡,想來也有隱喻白色恐怖的意思)自由詮釋的能力,而廖人的廖卻是濃墨似的噴出注入,企圖於污染壞滅詞語的自生力,轉而密閉性宣告詩人的唯我主義。換言之呢,向陽的□是空白靈機妙用的,廖人的廖卻是武斷性質挪動奔竄的滿滿破損與殘缺。

  廖人以人為名,有著某一特定人種的指涉(也許是詩人?),同時又以尥、僇、Liêu、瘳等等相似相近廖姓音形揭露看似千篇一律的詛咒,他以廖不斷的代入置換字詞,歡迎各種語句與閱讀的對號入座,「……瘳人什麼也沒有/但我們要尊重瘳人/誰都可以自主決定,廖人說。/過度的同情是一種歧視/廖人說/……仍有漫長的路需要努力/症確的瘳人態蠹/賤恩的瘳人關吸/又又又,廖人說」(〈11-10:然後呢,廖人說〉,整本《13》皆如此這般,表揚表演狂亂奇淫錯誤瘋癲的語詞複雜面向風貌。

  其中,甚至有分別借用西方天主教以及《西藏度亡經》文句進行轉換錯置的〈廖主禱文〉、〈廖人中陰得度〉等詩,相對於自詡聖潔正統的詩歌保皇系統,廖人之詩自然就是滿腦子怒火滿肚子邪門歪道,說他是邪魔降臨大抵不假。

  但也唯有這樣子通盤以廖代稱萬物的書寫進化,廖人的廖(以及各種轉形異形)便從自我(姓氏)的覆蓋切換到了更大的世界隱喻圖示:廖不再僅僅是廖人的廖,而是許許多多可言說可抓交替之字之喻的繁亂指意。

  此外,廖人詩歌另一特色無疑就是血肉肢解殘暴風,君不見〈01-13:阿廖從海上來〉:「廖人拿長長的刀/剖開阿廖的肚子/把阿廖分成許多阿廖//阿廖有兩個眼珠/一個在甲板上/一個在雨鞋底//兩個眼珠看阿廖」、〈02-02:廖人吃眼睛〉:「廖人和廖人住在一起/廖人吃廖人的眼睛」、〈03-02:廖人一線雙鉤〉:「廖人尋常無事/遇見死在眼前的廖人//廖人順勢前行/遇見殷殷招手的腸子//廖人與世無爭/摸到一些軟軟的廖腸」、〈12-03:廖人大廈〉:「廖人跳上天空/炸成許多廖人,降下廣場//著火的廖人/緊抱廖人//焦黑的東西/鑽進大廈//再一次引爆」等,俱有咒怨滿檔能事的恐怖暴虐電影景象啊!

  如果說李雲顥《雙子星人預感》是字句斷骨挫裂的極端演練,袁兆昌《出沒男孩》是語詞癲癇症候群的話,那麼唐捐《金臂勾》、《蚱哭蜢笑王子面》則定是彷彿符咒集怪力亂神之大成大全的爆詩爛歌幻術──我以為這是現代詩歌裡頭獨樹一幟的瘋魔路線,廖人無疑的也在此一脈絡裡,且殺出一片屍骸生天,存放對自身持續不斷的殘殺解離。

  廖人撂落去(所以也是撂人),透過廖無所不在無所不換的替代性,促使自嘲與諷他深刻犀利地締結成聯盟狀態,而這樣不斷翻撿嘲弄己身就從喜劇嬉鬧感轉向了沉沉的悲傷感,彷若世間萬物再也所依憑,「……廖人發出沒人在意聲音。……廖人作對螢幕,看著反光中的臉。/這是一張腦殘的自畫像嗎?/莫非頭殼有洞。/此洞裝滿豆腐。/廖人笨如豬。廖人蠢如牛。廖人髒如屎。廖人賤如廖人。……」(〈害廖廖〉),確實啊,詩歌破解到了這樣的份上,真的是整組壞了了,以致於所有的突梯與荒謬都將要掉落到悲劇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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