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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戰在野》卷18

  甫上映的由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這位七、八十歲的老導演至今居然還有辦法年年拍一部片,且部部都是驚人資本、都有一定水準的好萊塢大製作,真是老而彌堅,不可以常人論)、麥特.戴蒙/Matt Damon主演的《絕地救援/The Martian》,在我的觀點裡基本上屬於漂流電影加救援電影的結合體,應該與《地心引力/Gravity》、《浩劫重生/Cast Away》、《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阿波羅13/Apollo 13》等擺在一起瞧,才能瞅出特別的興味來。

  不過,比起上述前三部必須面對強烈寂寞、心魔與生存險境的覺悟的經典文本,《絕地救援》到底是輕易輕鬆了些,每個角色都堅定得很霸道,好像沒有人會崩潰,軟弱隨手一拋就九霄雲外,一點不困擾,果然是老美帝國主義風格。

  不過,一般人看這部科幻電影應該也能獲得極大的娛樂感,畢竟Matt飾演的就是一個遇見問題不斷動腦袋、自救也被他人救(奇怪了,這位演員怎麼從《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的戰場上一路被救到了太空去,如此機緣的被援救機能也設定得太好,是哪招啊)、表演也算紮實(不過鏡頭巧妙換位跑出一超級瘦巴巴的鬍子男時,我不由想著,噫,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幹嘛突然跑出來,他幾時也當起客串了)的植物學家,特別是在絕地裡不斷創造生機,包含在火星種馬鈴薯、燃燒金屬元素造水、用放射線儀器取暖、乘坐敞篷車一樣的登錄小艇噴射到外太空去,到最後無敵稀奇的居然割開太空衣手套把外洩的氧氣當作作用力,把自己送到友人那邊去,確實萬能,他不第一誰第一。

  看Matt把火星上倖存者詮釋得如此高竿高明,我不免要想到《龍戰在野》同樣在險絕情勢裡屢屢創造神跡一般戰績的新少帥龍鷹來,尤其是在最終卷裡龍鷹一直倚賴魔種帶來的直覺──可以開外掛開到如此這般的絕對狀態,不愧是超越極限的人──不但魔變大成,還能絕處逢生,且旗開得勝,在面對破立大師、宇文朔、楊清仁、宗楚客、沈入夢、夜來深、洞玄子七大高手的雪地之戰,予以各個擊破,以及御道上一人對兩百的生死關頭圍捕中逃得生天,還有張柬之逼宮武則天的行動尚屬和氣落幕,龍鷹一方不止是全身而退,更造就他至高無上的大神大威,然後也真的能送武曌去坐絕關,準備破碎虛空而去。再往後呢,此系列小說翻雲覆雨的女性狠角色應該就會輪到楊玉環楊貴妃竄起坐大了吧──

  第三部的《天地明環》之環是誰自然清楚得很,而明之一字,除了又回到第一部《日月當空》的前二字設計,也大抵有指向唐明皇李隆基的況味,明環二字並且具備黃易最喜歡講的明還日月、暗還虛空概念。黃易確實有巧思,人名既是第一部書名的開頭,也是第三部書名的最末一字,而且還能互有對位與呼應,且與最後一卷的意旨相貼合。

  至於龍鷹在《龍戰在野》卷18的表現,亦堪稱足以飛天啊,不但以接天轟捲起驚人的雪風暴,且更以空中滑翔之招避過圍擊殺身之禍,整個第二部龍鷹都憑分身揚名立威,本尊身份倒有點憋屈了,直到這一卷才吐氣揚名一世不可。

  而席遙對龍鷹說:「真正的高手,就是能超越極限的人。」《絕地救援》的植物學家如此,《地心引力》的女博士亦然,少年Pi又何嘗不是在這個超越極限的行列裡,更不用說也確實突破極限再三超生越死的龍鷹了。

  唯本卷最有意思的人物,我以為是超有魄力的白眉和尚破立大師(就這麼剛好,《龍戰在野》的最後一卷名叫破立的角色上場了,再遲鈍的人都應該能解得黃易的若有所指吧),尤其是他和龍鷹打的禪機,關於破與立的反覆辯證,讓我頗感眉飛色舞,他們一個說「破可以立,便非真破」,一個又說「說話確本來就是說話,要眠即眠,要坐即坐,熱即取涼,寒即向火,說話不知自己說話。然而鷹爺說話時,卻知道自己在說話……老衲修的為『隨意禪』,意非心,心非意;意不在心,心不在意。鷹爺隨口一句,已得妙締。」最後破立大師且言道:「大破小悟,小悟大破;破可以立,立可以破。若如終始,當老衲的伏魔杖集中鷹爺雙轟前的虛空,既為終結,也為開始……

  我素來很關心破與立的問題與思索推進。特別是武俠現狀(既定印象、規模與格局)的破與武俠將來(可能性、不確定性和勇敢誠實地走上小說險路的黃金之心)的立。總覺得黃易這番境界話語可以對照本卷裡諸多的剛柔強弱勝敗陰陽論述,並繼續往下導引不休,比如說:破而後立,大破大立;有破便有立,有立就有破;破可以破,立可以立;……

  或也可說,直到心中再也無破無立的那一日,人便才真正擁有自然──

  人就是破,人就是立。

  而人也就是自然,自然也就是人。

  破與立的關係是非常複雜的有機形式,是循環不息的,就像金庸《笑傲江湖》令狐沖從風清揚(經過華山氣宗、劍宗誅死戰的他也是從人生的破裡立出來的)處學得的獨孤九劍,你得背下無比複雜的口訣(這是立),然後從別人的破綻處綻放炸裂出絕技,以無招破有招(這是破);就像亞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在科幻名典《二0一0太空漫遊》裡一邊寫無比嚴峻充滿各種限制的現實(這是立),一邊又用神一般的感官與離奇究極想像寫被神祕黑石(1:4:9比例的第谷石板)吸入,變為猶如經驗過兩輩子(「一輩子去、一輩子回」)、能遊走宇宙之間的星童,且「他遊蕩的速度愈來愈快,穿越無數的光廊,直到超越光速!」,甚至可以引爆核子彈、撞見各種宇宙奇觀(這是破)──附帶一提,黃易《封神記》裡寫的侯鳥神當然也是這個科幻無雙系譜的後裔。

  惟人生裡的破與立,終究不會如小說與電影般的迅速反應過來,它們往往是很長期漫長的扭轉、折磨與難以閃避。那更像是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神作《一無所有》寫下的:「『痛苦是存在的,』薛維克攤著雙手說:『也是真實的。我知道痛苦是種誤解,但是我無法假裝它不存在,或是以後它不復存在。只要人活著就有痛苦,當它來臨時,你就會知道,你會知道那是真的。……人是沒有辦法避免痛苦的。我們可以解決這種疼痛或那種苦痛,但無法解決痛苦本身。社會只可以減緩社會痛苦、那些不必要的痛苦,其他的還是繼續存在,那是一種根源與事實。我們以後都會知道什麼叫做不幸,如果可以活五十年,那麼我們就有五十年的時間去認識痛苦,最後才是死亡。……如果不怕痛苦,也不去逃離痛苦,那麼人就可以……超越它了。是有東西可以超越它的,也就是受苦的自我;而且也有個地方,自我會在那兒終結。我不知道要如何表達這個概念,但是我相信,如果你可以超越它,在人生的旅途上可以一直忍受它,那麼痛苦就不再是痛苦。……』

  黃易武俠裡的超越學(或說破立學),就是試著想像武俠從只能減緩痛苦的虛擬地位(此乃大破也),逼向真的能夠超越痛苦、超越人生的實有境地(這又是大立了)。

  但在我而言,超越並不是轉身逃跑或者當下抽離,超越不是空洞虛無的東西,超越是可以在生活裡實踐的視野與思維,超越是正視,超越是人瞭望切膚著的人生走過各種破與立的繁複機能以後的黯然明悟:痛苦是值得的,痛苦是一種從不得不接受到終於必須心生圓滿地主動迎接它的人類本質。那時,我們亦將明白:痛苦即是我,我就是痛苦。

  而《龍戰在野》到此既為終結也為開始,接下來的事,就交給【盛唐三部曲】最終部《天地明環》。而寫了十八期的【武俠突破】專欄同樣也在這裡完成落幕,此後將是另一專欄【武俠華麗本事】的興起到來,還請諸位閱讀之人繼續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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