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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孫維民《拜波之塔》在《人間福報:副刊》

  《拜波之塔》是島國詩壇的幻夢逸品,也是早早就站上經典位置的詩人孫維民的第一本詩集,而今年(2015)由隱匿編輯、羅任玲內頁攝影、有河文化發行的再版,難產與延宕許久許久,終於在(小型的)萬眾矚目之中轟然上市。

  相較於後來的《異形》、《麒麟》與《日子》,《拜波之塔》重返人間儼然恍如隔世──現代詩歌的進化搞不好都已經跑過世界的盡頭一大輪了,這會兒讀《拜波之塔》赫然有種殷殷紀念的滋味,猶如當前正流行的無休無止懷舊風一般。

  孫維民的這一座詩歌巴別塔(巴比倫之塔/The Tower of Babel)來到眼下讀呢,真是有點尷尬的。如今的詩歌百萬家爭鳴(其實都是在極微小地帶的哀鳴),就連孫維民自己亦已演進成矗立高聳巍然的世界樹,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後輩如我仍可以從《拜波之塔》見證(昔日)孫維民如何變成(未來)孫維民,如何將過度矯飾、傷感的語言推及到節制、優雅且精準的同悲之境,如收錄於《拜波之塔》的〈朱槿花〉:「……終於讓我了解:字語/可以如何褻瀆崇高的痛苦/膚淺深沉的哀傷──/我思索著,並且傾聽/一排無聲的朱槿花像一首歌/心想那些花瓣永遠不會打開了……」對照〈為一株九重葛〉(《日子》):「……以及文字無能為力的美善──/我必須為自己贖罪//黑暗和絕望成為片面之詞/當我走進清晨的街道,看見天空/看見它像一光明的天使/肅立在神座前」來看,不難發現孫維民詩歌的演化,明確深刻宛如一龐然神蹟正通過般的不思議變化。

  孫維民於一九九一年發行的《拜波之塔》嘗試追逐詩歌語言的神聖不可企及之高度,不過就如他自己說的與巴別塔一樣「注定都要失敗」,唯此失敗卻是往後他攀向「我其實渴望在水面行走」、「在無性別的天空下/花香和枯枝都可以醫治」、「遺憾無疑地最接近結論」、「雲霧、反光、氣味、車聲/都是神的斑斕的影子/繁複卻透明,彷若你我」(皆是《日子》詩句)的詩歌極境的原點。是啊,再好的詩人,都是要從失敗的命運裡頭走出來的,絕不會是莫名其妙從石頭裡乍然蹦出的猴子,都是在那悠久緩慢可激烈的艱苦錘鍊裡一步步燒製成此刻的模樣。

  喜歡以永恆迂迴且無限為主題的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曾經說過:「……史賓諾莎指出,每一事物都希望永遠保持它的本色;虎希望做虎,石頭希望做石頭。就個人來說,我發覺任何事物都傾向於成為它的原型,有時確實也做到了。愛和被愛足以使你認為另一個男人或女人已經成了你的原型。……」《拜波之塔》到了現在縱然是必敗的,依舊是孫維民詩歌的本色和原型,依舊萬分值得我們返回品味他的最初的樣子。

  而關於通天塔土崩瓦解連帶人類大語言從此四分五裂成千萬種溝通困難各自發展的地區語言的隱喻、暗示,我又要想起波赫士筆下短篇小說〈巴比倫彩票〉和〈巴別塔圖書館〉,前者寫:「……巴比倫無非是一場無限的賭博。」後者則是:「……不敬神的人斷言,圖書館裡胡言亂語是正常的,而合乎情理的東西(甚至普通單純的連貫性)幾乎是奇蹟般的例外。他們在討論(我知道)『圖書館在發燒,裡面的書惶惶不可終日,隨時都有變成別的東西的危險,像譫妄的神一樣肯定一切、否定一切、混淆一切』。……圖書館包含了全部語言結構和二十五個書寫符號所允許的全部變化,卻沒有一處絕對的胡言亂語。……

  現今社會普遍語言的胡亂狀態(連貫性的離散與斷裂)的確像是狂譫熱妄。人的有限擺在無限的賭博之前,慘敗不過是剛剛好而已。渾然一體的巴別塔根本是不可得也不可還的。

  可話又說回來了,彼時,尚屬年輕的孫維民當真有氣魄呀,居然想到以詩歌還原巴別塔,且寫下「你將不會感覺自己飄墜」(〈秋興〉),單單是如此作法、野心與信念,就有足夠的理由使人不斷回頭去瞻看他遙遠以前的舊作了。

 

 孫維民《拜波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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