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鉤斜》《天涯.明月.刀》

  年少時,眼下僅存稀薄殘缺的回憶,記得在租書店讀到司馬翎的《劍海鷹揚》,對於他筆下的武林、超卓人物、大規模雜學細節的表現以及對武學至境(如劍道)的闡述和追求具有極震驚的印象──

  那時的自己還是一名愚蠢地只想崇拜金庸江湖的慘綠少男(我還是要再一次的強調,金庸小說當然有它的好、它的魅力,且對我也有長遠且具體的影響,但它實在沒有大家以為的那麼好,實在是被過度高估得太多太多了),彼時根本不懂得要惜念司馬翎這位被市場與大部分讀者漠視疏忽的武俠珍寶,很輕易就放過去,沒有繼續追索他那些日後幾乎銷聲匿跡的武俠,並且有一度是遺忘他的,要一直到黃易寫《破碎虛空》、《覆雨翻雲》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才赫然想起原來更早以前我就遇見過如是風格的司馬翎。

  唯相當遺憾的,這麼多年來我始終只讀過一部《劍海鷹揚》,司馬翎的其他作品,完全空白。不過,最近整理自己的書櫃,且經由梁哈金的協助,我竟找著七、八部司馬翎作品,雖沒有含括他全盛時期的所有作品,但名作《關洛風雲錄》、《劍神傳》、《劍海鷹揚》、《檀車俠影》、《金浮圖》和《玉鉤斜》都恰巧買到了(司馬翎舊作二手書的價格著實超出我這會兒陷於貧弱的經濟能力太多),有些書況雖然不好,翻閱時真需要有忍耐心,但依舊非常難得,教我充滿感謝。

  率先讀完四集的《玉鉤斜》,講述東宮太子黨裡的志士公孫元波如何在明朝昏庸皇帝的統治與東廠、錦衣衛的權勢傾天之下憑藉自身的能耐(他的聰明靈活)存活下來,甚至最後有一奇遇乃搖身一變成為武林絕頂高手,是一部非常有Spy感的小說,第一集到第三集整體還算嚴謹──雖然會突然跑出來妳沒有男朋友之類的莫名對話,但那個年代的武俠都是採連載的趕工模式,現代慣用語詞的不經意溜入基本上稀鬆平常,加上前輩武俠人鮮少有金庸的運氣能夠一改再改,因此我倒是以為這種只要校正就能改善的疏漏處並不算大害──只是最末一集卻遽然大破功,情節的加速與對白的詭異脫落感,都慘不忍睹到令人鼻酸,簡直是為收尾而收尾,還沒打完呢他老人家就急著收功去放風。

  尤其火冒三丈的是,開頭的小桃(妓院女子)義助公孫元波、張一侯要暗殺對頭,講得煞有介事,儼然《色|戒》武俠版,但其後整部小說全然無此事發生,且再也沒有丁點提及小桃與張一侯,前頭費力鋪陳的兩男與一女之間的曖昧情事簡直春夢一場,堪稱斷頭斷尾的最佳示範,尤其其中還數度牽扯到他們對性愛的渴望,但又基於高尚情操而煞住車,絕對是好人好事的不科學代表──這一點黃易就老實多了,哪那麼多高貴呀天下為重啦,當然是操了再上,還有什麼好說的。

  讀《玉鉤斜》很難不想到古龍所謂突破之作、但不受市場與讀者青睞的《天涯.明月.刀》。先不講《天涯.明月.刀》文字的詩歌化──還是旁提一下好了,哈金曾經對我說:你明明也寫詩,應該會最喜歡古龍的這一本而不是《歡樂英雄》啊。但我的觀點卻是古龍在《天涯.明月.刀》所操作的詩化語言,在持續瘋狂進化中的當前現代詩歌裡,實在是小菜一碟,輕輕鬆鬆簡簡單單,技法平庸,他的程度最多就是和余光中、鄭愁予、席慕容之流擺在一塊懷舊一下而已,我可沒有讀到《天涯.明月.刀》有什麼詩意驚奇的成分──有一說古龍小說深受西方推理偵探、間諜小說和日本劍道小說的影響,但其實這些在司馬翎小說就已經夠多了,不但有大量的間諜生活(如何潛伏與聯繫同志乃至於開鎖、偽造身份、集體故佈疑雲、易容手法以及對手的偵緝與破解甚或陣法幻術等,精彩刺激處實在不遜老英的007 James Bond、老美的《Mission Impossible》)如《玉鉤斜》,還有武林人士組軍與倭寇的大戰如《劍海鷹揚》,凡此種種。古龍究竟是受司馬翎的教養呢,還是因西方、日本小說之故,還難說得很。

  看看《玉鉤斜》的這一段:「雖然小桃只是一個淪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於她已經參加了東宮太子的組織,情形已經完全改觀。並不是這個組織,使她實質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於她的抱負和努力,已使她從一個卑賤的妓女,變為有靈魂的人。」多麼像是古龍式標準的激昂台詞啊,對偉大情操的不由自主迷戀,也全全然然是古龍深以為是的俠義精神,《天涯.明月.刀》裡比比皆是,譬如傅紅雪為卓玉貞接生且倉促間承諾成為父親的奇異之梗(這一段倒是很有意思的伸展出新武俠主題):「……因為他已經過了血的洗禮,就像是一隻已經過火的洗禮的鳳凰,已獲得了第二次新生。/這種經驗雖痛苦,卻是生命的成長過程中,最珍貴,最不能缺少的。/因為這是人生!/直到這一刻,傅紅雪才真正對生命有了種新的認識,正確的認識!……

  《玉鉤斜》且充斥著大量機智應變靈活的對話,當然文字方面、劇情前後的貫串與主要謎底(玉鉤斜案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鎮遠鏢局為何人人是死士云云)實在有問題,不過前三集司馬翎的確在細節處講究非常,且在雜學上盡顯本領,例如易容前得要先適度用力地清洗,太過則皮膚緊繃,不足則油脂難去;開鎖的細膩描寫,鋼銼鋸門閂,還備有具磁性的鋼片吸附鋸閂時產生的細屑,免得被發現;連公孫元波扮成美人兒要穿女性內衣的緣故都講得一清二楚;將元靈投進到一盞油燈裡、燈滅則人亡的詭譎術法,進一步還有破解七情旛妖術時所得之領悟:「阻礙我前進的,只有我自己這顆心……」;抑或者小桃與公孫元波談刺客豫讓殺趙襄子之史事,小桃竟有「正因為不成功,才有意思啊!」的意見(豫讓之不成功,讓他能夠在趙襄子前說出壯烈高超的見解,因而留名歷史)──

  擅長細微處觀察、辯證與思考,這是司馬翎的獨家武俠特質(古龍則接應了這一塊,並置換成自己的語感),也就是,他筆下的人物都像是個活體,雖然有個別不同的立場,但都能適度地產生不一樣的換位思維,從此產生理解他人與自省之心的效果,例如應該要憐香惜玉的公孫元波竟折斷了對他備極關懷的美女俞翠蓮臂骨時,他想著:「……我向來自命俠義英雄,何以今日這般惡毒對付一個女孩子?況且她又是我喜愛的人,唉!原來我和別人一樣,卑鄙而又狠毒。」這跟大部分武俠小說以角色設計與情緒依歸為主的作法截然不同。我一直堅信:小說的價值在於思索,長期綿延的思索(但不代表可以無限上綱於展現書寫者的單方面智慧)。只可惜司馬翎沒有堅守到底,沒有繼續深層探勘角色內在更豐饒的人性層次,小說最後流於言語鬥智而近似於遊戲了,像是猜燈謎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嚷嚷著「你信也不信」,而不能說真正的有思慮系統。

  《天涯.明月.刀》的敗筆也同樣在於囉唆繁瑣的言詞交鋒和賣弄。古龍刻意安排了到底誰才是公子羽的懸疑(人人都可以是公子羽,只要有本事),真是幾番波折啊,想要變成公子羽的燕南飛終於難飛,而被徵召變成公子羽的傅紅雪則拒絕此一權勢,而那個人不是那個人的詭計在更早前現身的天王斬鬼刀就表演過一次,古龍猶忍不住結尾再來一次,不嫌煩嘛。而人物對白與評述那樣糾糾纏纏,除了少數有料如「『你畫的究竟是什麼?』/『你心裏在想什麼,我的畫就是什麼?』/畫境本就是由心而生的。」、「──無論多瘋狂的蹂躪,都不能不忍受,因為她們根本不能反抗,也無處逃避,這難道就是不要臉?就是無恥?……這世上只要有那些『很要臉』的男人存在,就一定會有她們這些『不要臉』的女人。」、「『這真是把鬼刀?』……『鬼不在刀上,在心裏,只要心裏有鬼的人,就避不開這把刀!』」、「……『就算是同一模子裏烘出來的餅,我也能一眼看出它們的分別來。』……『這一定是天才。』……『只不過這種天才卻是在連一點光都沒有的密室中練出來的。』……『當你練眼力的時候,一定要不停的拔刀,否則就會睡著。』……『現在我總算明白天才是什麼意思了。』/天才的意思就是苦練,不停的苦練。」其他的,大多是兜兜轉轉在練廢話神功,教人難耐,為說而說,為解而解,純粹是一種收也收不住、人生見解的表現欲。

  古龍在《天涯.明月.刀》透過傅紅雪與暗巷裡戴茉莉花的妓女小婷取暖溫柔情事,承接了司馬翎認為妓女中也有不可剝奪之光輝的看法(不止曇花一現的小桃,《玉鉤斜》的女主人翁冷于秋也曾經是妓女),且有著更確實的延續與完成──《天涯.明月.刀》尾聲即是傅紅雪去找改換以洗衣物為生的小婷。唯我不免要關心,之後呢?腳殘缺、名滿天下的傅紅雪如何跟曾經是性工作者的小婷一起生活,他們的生活可不是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比較是怪胎們的家居歲月,他們真的能夠從此過快樂幸福的日子?我想,這是後來的武俠人非常值得去深想去書寫的一個痛苦而誠實的主題。

  回到《玉鉤斜》,其結尾乃莫名其妙的絕品,這裡說的莫名其妙,可不是它真的有個絕妙在,而是單單純純的硬要收尾,讓我不由懷疑這真是同一個人寫的小說嗎?書中的玉鉤斜案更是雷聲大雨點小,就是個萬貴妃把皇帝的玉璽弄丟了,有什麼大不了──當然了這是砍頭誅命之罪沒錯,不過小說完全是擦邊而過,究竟此案怎麼個驚心動魄天崩地裂也沒弄個明白。我稍微推進一步去想,莫非玉鉤斜是一種鬼影,是司馬翎意圖隱涉明代恐怖統治的氣氛嗎?有可能,但遺憾的是,小說內容並沒有呈現出更多陰森詭異的殘虐感,實在重重舉起,輕輕放下,陰謀什麼的,根本後勁疲軟,且大有前後不一,顛三倒四的嫌疑。

  而小說裡的東廠三大高手,無情仙子冷于秋、三寶天王方勝公、鬼見愁董沖最後都死了,這也沒什麼,武俠領域總要求個惡人必得報應的最終處置,只是正邪難辨、原來魅力十足地信誓旦旦說要對抗時間的冷于秋呢,似乎壓根忘了她所立定的驚世母題,急轉而下的退出東廠(方勝公還真的同意了),但又想要自尋死路的去跟老魔頭沙天放大戰,只為了還報方勝公之情,她的無情真是多情得不得了,怎麼讀都要懷疑司馬翎是不是寫著寫著就忘了冷于秋原來是什麼人以致於後來變成什麼樣的人便有點隨便無所謂能夠結束就好的意味。

  我覺得甚有意思的反倒是《玉鉤斜》把志士拒絕性愛的悲壯神聖之心跟痲瘋病人必須嚴厲拒絕情愛以免害了他人又延誤後代的自限自哀現象揪扯在同一本小說的異樣趣味,真是不由自主要讚嘆這是哪來的奇梗啊。若然司馬翎真是有意而為,那他對所謂國家意識型態的關注顯然就暗暗帶著反向、譏嘲性的部分,也就是說,以天下為己任愛國之心猶如痲瘋一樣(那個年代對痲瘋的誤解,司馬翎恐怕不能免,我們不談此部分,單單就其對隱密企圖討論)。只是他並沒有真的處理到愛國者往往是個名目是種災難的複雜情勢,倒也不能武斷指涉他就真有那個不好直說的念想。對了,司馬翎很值得一講的是他對惡女的描繪可以說是一絕,如聶三娘還有祝神婆等都心狠毒辣已極,這有相當大的可能是古龍與黃易筆下那些惡女慾女群像的濫觴。

  另外,公孫元波接受丈夫為國家大事犧牲性命的李大嫂的庇佑,過了一段靜好的家庭生活,並有感而發:「從前他也不是不知道同事們的妻子的痛苦,但終究是屬於推理所得的結果,好像與事實還隔了一層,不能深切體會。/現在李大嫂的神情和聲音,使他強烈地感到她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這個事實,一點都不是想像。因此,他突然十分歉疚,不但為了眼前的李大嫂,也為了不知多少的同道志士的閨中人。」這是司馬翎非常動人的日常觀照,真正深入到一般人、底層百姓的生活,展開人最可貴的悲憫,單單是這番話就值得我咬牙切齒地讀《玉鉤斜》了。

  話說古龍也有這方面的成就,譬如傅紅雪對死去卓東來的看法:「他同情這個人,也許只是因為自己幾乎也被毀在『酒』字上。/──酒的本身並不壞,問題只在於你自己。/──你自己若是願意沉淪下去,不能自拔,那麼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人能救你。」唯古龍此番描述讀來特別教人心酸,有若古龍對自己之死的提前預告。古龍的小說角色的確經常在遭遇重大打擊後立即就崩壞,超級戲劇性的精神崩潰,一崩壞,就跑去酒鄉泡死為止(比如《多情劍客無情劍》就是人物們最熱愛崩潰的一本,李尋歡啦阿飛呀或是其他兵器譜上的高手都剛剛好湊巧經驗過被酒毀壞),當然更弔詭的是,那些人也會突然一個轉折就完全振作起來,而且通常是正義的那一方會完全復原,彷彿酗酒不會殘留任何後遺症,要戒斷一句話一行字就可以了,一點問題或傷害都沒有。《天涯.明月.刀》的傅紅雪也有這麼一大段瘋狂喝酒又立刻復甦如朝陽普照天下無敵的橋段。古龍對酒之一物的感覺想來複雜得很,既是依賴得宛如救贖,同時又是心底清楚必須抗拒此等可怖毒藥──

  附帶嘮叨一下,在當代,酒被酒商強力行銷宣傳所附加的價值,比如狂歡盡興、友情萬歲、高等品味等等,正一般性根深蒂固人的生活習慣,是一種享受與情感的轉型化、概念化。其實酒的本身已經不是古龍說的並不壞,而是徹底壞了,因為造酒的不是酒,而是在太多誘惑前壓根沒有多少經受得起的人。是的,這世上最容易壞掉的從來不是別的,而就是人的本身。人壞掉了,酒怎麼可能不壞呢!

  說到這裡,我不禁要想到:古龍真的如大多數人以為的那樣帶著高度原創性、獨創性嗎?恐怕未必。他以高效率的小說減法剔除掉前輩的多餘演出,重新加入自己的個性與遭遇,演練出一種新穎新鮮的武俠語言,這一點也許是吧,但從他所寫的主題與素材回過頭去看,或也不過是繼承者而已。當然了,司馬翎從來沒有機會修改自己的作品,也無出版社願意重新發行並仔細校正修稿其作品的緣故,古龍或者殆無疑義地是更青出於藍的繼承者。而此時此刻去讀司馬翎便恍如一場逆向通行之旅,不住地發現後來的某些風景更早以前就已經出現、發生過了,就連他小說裡人物對白的矯揉造作去至古龍小說不也同樣帶有如出一轍的雷同感嗎。

  最後來談談兩部小說的結尾。《玉鉤斜》是情愛的無重無要:在天下大義面前,愛情算得了什麼──於是公孫元波抱著愛國熱忱,把兒女之情當作如夢似幻的往事,繼續去經營他心目中的天下大勢。為家國去愛情無性愛的設計還不止小桃,其他包括李大嫂、俞翠蓮什麼的,處境都相類得很,全部都被拋擲出去,好像天下裡沒有她們,只有為國赴難的志士,彷彿天下只是天下,天下裡沒有愛情,沒有戀人,天下裡沒有天下,天下只是單獨的天下似的。雖然我個人很難真心欣喜當代武俠裡頭的一派唯愛小說風潮(如盛顏),但司馬翎通篇禁欲絕情無愛的論述卻也同樣給我一種過度偏執的感覺。執迷於俠義抱負跟執迷於愛情同樣是執迷,兩者可沒有分誰高貴誰就低下不值得。

  為蒼生的愛國大義轉到古龍手裡就變換為主要是朋友之間的情誼大義(古龍是大寫友情路線的開墾者),古龍混入了更多的個人(主義)成分,而關於愛情,說到底古龍還是願意相信的,所以《天涯.明月.刀》最末端他非但許了傅紅雪和小婷一個可能美好的未來,甚且打破他的名言規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讓公子羽詐死離開險惡武林身得由己與奉獻許久的女子過起隱逸生活。當然了,古龍並沒有脫離一心一意走向偉大的行列,他依舊是迷信偉大的,只是跟司馬翎對家國天下的偉大不同,他信仰的是個人英雄主義式的偉大。

  而我一直比較願意相信的是葛蘭姆.葛林/Graham Greene在《哈瓦那特派員》的說法:「……至少如果我殺了他,也要為一個乾淨的理由而殺,我要證明殺人者必遭報應。我不是為我的國家而殺,我不是為資本主義或共產主義或社會民主或福利國家而殺,我殺卡特只因為他殺了海斯巴契。這是家族決鬥,而不是愛國主義或對某種經濟信念的支持,無論是愛是恨,讓我以個人的名義去愛去恨,我不再是任何偉大戰爭中的五九二00之五。

  人是不偉大的,人是無以偉大的,不可能偉大的,人跟偉大之間的距離是龐大的地獄。人唯一能夠達成的偉大,就是成為人,接受自己作為一個平凡的人而活。無論是愛還是恨,以個人的意志與決定去選擇去思維,而不盲從於此時的風氣主流,而不投入參與著一種偉大的狀態去愛與恨,或許才有可能成為一個誠懇的、必須夠久地擁抱靈魂中醜陋邪惡那一面的真實之人。

 

 

  本文同步發表於《明日武俠電子報》第3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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