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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談隱匿《足夠的理由》在《聯合報:聯合副刊》1050123

                   沈眠/寫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讀一本詩集居然會讀到淚流不止,眼前浮動著一片美麗的晃蕩,而世界是那樣真實完整且溫暖得無與倫比。先前讀隱匿《河貓:有河book河貓記錄》,當然也曾無法控制淚水的傾洩,而再一次,她從散文地帶換到詩歌領域,我素來嚴厲冷漠的眼睛竟更加鎮守不住,直接化成水的姿勢流進隱匿天天然然的語字口吻載浮載沉,我傾聽她不張揚不浮誇不喧囂的悲傷,呼吸她繁密深沉的疼痛與悲傷,再度體悟到生與殺、光和黑暗同等溫柔的秘密奧義。

  於笨拙得習慣急切保護自己的我來說,泣哭這件事不免帶有落敗感,總有那麼點難堪那麼點不欲人知,但我禁忍不住,眼鼻陷入劇烈潮濕狀況,尤其是她跟金沙說,「我們一起回到了,那個最初,也是最深的睡眠裡。……/而睡覺正是你最愛的。所以,一切都很好。/曾經折磨你的病痛,都留在我這邊吧。」(〈打掃〉),腦中不由浮現很難對外人傾訴的場景,這番話不也是我跟嘴巴甜甜蜜蜜老愛叫我「霸」一直一直叫個不停、笑起來露出強烈兩顆虎牙、拿小玩具假裝幫我剪頭髮(但其實我頂上全然無毛)順便幫我挖耳朵於是有流血慘劇發生、會乖乖聽話立正罰站、每天早上起床跑來跟我搶早餐、陪我沖煮咖啡和寫字、後來躺在加護病房插滿管線親愛的姪子非告別不可時說的話嗎?

  隱匿這樣謝謝有河小霸王:「……世上確實存在著純粹的愛/因為你的指引/我才能從自己站立的狹小空間裡/走出來/到達了前所未見的地方/我只能將那裡稱之為夢境/足夠看清現實就是虛幻的/那種夢境……/透過淚水看出去的世界/是模糊的/宇宙的意志/昭然若揭」(〈永遠的金沙〉),還有〈我的光亮和影子〉:「……為了無法永遠陪伴牠們而致歉/那時牠們抬頭凝望著你/那眼神如此篤定/彷彿牠們早已存在此地/而你則因為牠們的確認/逐漸成形/逐漸落實」,以及〈永遠的小夜燈〉:「……曾經你那黑到發亮的身影/讓我照見自己/我的懦弱與不安/我的謊言與羞恥/都在你的光照之下/無所遁形……/你的黑影在我的腳下/逐漸加深/就像我已被這個世界/牢牢地抓住」,一字一句都充滿動人如宇宙至理般龐然無匹深情。

  豐饒如淡水河、觀音山靜謐沉潛又萬千變化的情感,使得隱匿在國家政治社會太多巨大問題前顯得愈來愈功能性實用化愈來愈強調道理、控訴和告解的當代詩歌之中,具備獨一無二、身處世俗卻不流俗、非同一般凡響的溫柔滋味。隱匿的前三本詩集一路往土底往黑暗往灰撲撲現實氛圍色調鑽去,唯到了《足夠的理由》,驟然轉回深刻的風和日麗,甚至比《自由肉体》書封藍白色調還要明確明亮明媚,其封面藍與紫交匯的水波蕩漾,直教人跋涉到無有駭怖遠離夢顛想倒的驚奇境界。

  隱匿的自覺自省,無論是河岸風景、人類觀察、身歷病痛其境、瞭悟河貓真理,都是千瘡百孔的黃金之心的顯現,一如Italo Calvino在《困難的愛故事集》寫下的:「……還有人住在煙雲外,或許他能永遠待在雲外,也有人可以走進雲中在那中央停留片刻後離開,不沾染一丁點兒黑煙或煤渣,不影響其生活節奏、不改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美麗容顏,然而重要的是煙雲內的一切,而非煙雲之外,唯有深入煙雲之心,呼吸著每一個早晨灰濛濛的空氣(冬天的道路早已隱蔽在濃霧中),才能觸及事實真相,或許能進而得到解脫。……」隱匿無疑的已有足夠的苦楚足夠的暗黑足夠的光亮去換取她現下在眼前的世界裡,足夠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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