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讀《穴》在《聯合報:聯合副刊》1050716

                   沈默/寫

 

  這是一個沒有愛樂絲的日常。有洞穴,但愛麗絲已杳然,甚至洞也死了。洞的另一邊,神奇的世界已經封閉。這裡只剩下洞。單純的洞。沒有任何奇蹟可以表演的洞。洞已經給不了人什麼。沒有仙境可以夢遊的悲慘現實。人只是進入洞,然後又要爬出來。洞在土地裡,在自然風景中,洞穴到處都有,只是人有沒有低頭發現。人埋進洞裡,人掉落洞裡,也只能是跟洞一起觀看和呼吸而已。人對洞一無所知一無所獲,反過來亦然。這是人的基本處境。洞就只是洞。人也就只是人。就算人可以真的在洞裡獲得什麼,那也是某種源自於內心深處難以直說的體悟。

  小山田浩子的《穴》就是一部處理日常與神祕(隱喻)關係的作品,相較於村上春樹最喜歡的井之意象,小山田還給洞平庸的實際在場感,沒有給與更多虛幻描述。幻想是幻想,現實是現實,只有人心可以把兩者放進同一個世界觀看觀想,而那不意味著人可以乾脆跑進幻想裡。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和《發條鳥年代記》、小川洋子的《婆羅門的埋葬》和《秘密結晶》、川上弘美《踏蛇》等都確實處理到另一種時空的樣貌,將複雜的隱喻實體化與逼真化,小山田卻不做如是想。他反而是懇切地將兩邊分隔開來,奇特動物和洞穴清楚地滯留在人間,但沒有產生奇幻的作用。

  換言之,《穴》是小山田浩子對那些寫出祕境、有另一個世界可以通往的書寫前輩們的反駁之書,他透過不知名也沒有什麼明確形狀孤單異常的黑色野獸、跳躍在人體上的銀色龍魚、被浸入水中溺斃的黃鼠狼和到處都是洞都有洞的記述,闡明了對現實日常的實然看法:動物和自然都被人的心境投射著。小山田確實把看不見的隱喻直接實物化表達出來,但並不賦予隱喻更多的秘密經驗,它們就只是單純的隱喻,單純的看見,沒有不可思議的魔幻細節。

  小山田要說的很簡單,是的,世界一點都不奇幻,所有看起來奇幻的東西都是人的想像。事情終究要回到人的真實狀態去辯證指認。因此,他的小說縈繞許多日常細節描寫,有奇幻的氛圍,卻沒有驚奇得匪夷所思的發展。

  《穴》所收錄的三篇小說講的都是庸俗生活的殘酷之必要,人得適應己身的殘忍和煩悶、世界的殘暴與百無聊賴,人得面對自己所處籠子般的現實。沒有抵達別的地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有人所處的這裡,實然的此時此地。人可以應許的,也只有這裡。一如蔡明亮那部費力鑿穿公寓上下兩層(地板和天花板)伸過手進行援救的電影《洞》。人要展現神奇,唯一的途徑就是靠自己的雙手和技能完成,而沒有理由仰賴穿梭來去另一邊國度神祕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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