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閱讀楊澤《新詩十九首──時間筆記本》〉在《聯合晚報:聯晚副刊》1051126.jpg

                   沈眠/寫

  像音樂一樣,以前讀《人生不值得活的》,感覺字裡行間四處透著旋律,像是有人拉著小提琴,緩慢迂迴優雅神祕多情,不捨的情感濃濃郁郁地流蕩在字裡行間,那是狂戀悲戀絕戀,落葉在風中飛舞著,一個人穿過,孤寂的聲情,他詩歌中的瑪麗安(還有羅智成的寶寶),於我少年時來說,便彷如雅典娜(《聖鬥士星矢》)、尤莉卡(《北斗之拳》)般女神降臨,仙氣靈靈至矣。

  二十年後的《新詩十九首──時間筆記本》則讀來如試著找回遺落的古之音律,宛如古箏般,冷靜從容甚而露出狡黠的節奏,恰恰,恰恰恰,哀歌與戲謔同時發生,浪蕩飄丿,任情我行,亦如同懷舊時光的舞步,一舉一動都是深情若狂,都是悲欣交擊,「快速路帶你我/緩緩而來/穿過了,鄉愁的隧道/穿過了,時間的幽靈魅影/多少回呀踏月歸來/失樂園的喑啞寓言/你我青春的想望與夢─/如今回眸望去//懷舊甚至,也已不是/舊時的滋味」(〈懷舊甚至,也已不是/舊時的滋味〉),都是匆匆之流,霎時幻化,「夢幻泡影的瞬間/我願意用我的瞬間/換來迎你的瞬間。」(〈瞬間〉)

  從音樂到音律,楊澤的下一站充滿著奇圈異點,作為一個反覆歌詠者,他的聲調是老的,但將古典與現代並置,施展了幻影魔術,是了,詩人在為時晚矣的歡樂中開始歌唱,詩人唱著時間與記憶的賦格,赫然驚覺,「驀然回首/並沒有任何故人/─故人,或任何/慈悲的陌生人/等在那/燈火闌珊處」,昔日諸神赫赫的新時代,也只是「朝也庸庸/暮也庸庸//只剩偉大的失眠/倒過來,成了你我//每個人,最後的/黑暗大陸…」(〈七連作:地鐵站)〉

  我想起黃碧雲《微喜重行》裡也有如《新詩十九首》般的陰鬱音域感,也有古典字語的靈活露出,也有大幅度返回的動作,也有重新的時光間隙進出,殷切凝視時移事往,如「……微喜靜聽,並非不愛,也並不能愛,我之所願,我之不能,微喜捧在手中,一掌微汗,並無更多,言語無用,沉默可傷,她輕輕的捏緊拳頭,遊魂呼喊,且盡早歸來,她驚惶四看,影影幢幢,來者都是世紀前人……

  個人的體驗、時代的經驗、歷史的證驗的,從遙遠的夢境折抵的,回望,楊澤〈請莫懷疑〉寫:「為時晚矣/你匆匆返回/時間軌道的凹槽/在多少齒輪與齒輪的縫隙間流浪/重新領悟/屬於你和整個世紀/所有夢幻泡影的真理……

  楊澤的第四本詩集就像是道門的縮地成寸神功(後來被武俠或玄幻拿去玩了),將悠悠昔日與當前此刻拼湊成團,時間的線索處處,遺跡斑斑,無不在在顯露出老青春(以回顧的姿勢記憶著少年時),可說是新老派的暮試啼聲。

  說起來,在楊牧以後,詩歌大抒情的聖手主要落在楊澤與羅智成(詹宏志寫的序文不也並列了兩位),羅智成完成神祕宇宙入詩的規模,楊澤則是聲聲念念不忘紅塵滾滾,眼下楊澤《新詩十九首》在楊牧《長短歌行》後面出版,實在或有種必然性存在的偶然感哩,君不見楊牧有詩〈琴操變奏九首:其九〉:「……將傳承的儀式與典範利刃切割/我聽到失憶的的詠歎穿梭/於醒與睡之間,抒情,言志,敘事/完整的結構,和動作,和適度的/悲傷,在反身離去之前」,我以為,此詩乃是楊澤新作心境的最佳旁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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