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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閱讀吳俞萱《居無》在《聯合報:聯合副刊》20161210.jpg

                沈默/寫

 

  生活就是行旅。生活就是遠方。她好像沒有故鄉。她是她自己的他方。她永遠都在尋找永遠都在出發永遠都在保持移動。她是一頭逼視自身飢餓、荒涼的狼。自願走向洪荒的狼。然後折返平凡但無奇不有的日常,變回人形。

  所以她寫:「我始終在找,找一個容器,彷彿它也是一條撤退路線,讓我能從世界分心,回到自己的真實之中,不去度量,不去劫掠。最初,我回來故鄉,是為了收納自己,同時帶領池上的孩子們透過寫詩,認識自己的侷限和極限。日子一久,我卻開始找尋,自我以外的容器,能夠盛裝更多人的容器。自然的曠野教我,不要那麼敏捷地,離開自己和世界的牽連,不要那麼輕忽地站到外邊,透過確鑿的語言意義來掩蔽這個變動神祕的世界。

  在攝影文集《居無》裡,俞萱把生活描述得像是一部公路電影,在偏鄉教書,在叢林荒野散步,到香港歐洲日本,各種策展、講座、表演,思索更多,沒有間斷的移動,沒有終點,也像Wim Wenders《一次──影像和故事》(「……就如同我們在攝影的時候/渴望從世界裡消失/和對象融為一體,/物件和世界現在從照片裡跳出來/進入每個觀看的人,/在那裡繼續流動。/在“那裡”才開始產生了故事,/那裡,/在每個觀者的/眼睛裡。」),時時刻刻都有一部分碎片留存,定格建檔,連綿於永恆的一瞬之間。

  我以為,《居無》是途中之書,是她詩意地移動的所有現場的總和。故此,居無乃從表面上居無定所的字義解放開來,成為無有棲居,而後進一步變化為居住於空無中。一無所有,無所不有。

  而她筆下的貧窮與其說缺乏,不如講豐饒的追索,像Gabriel García Márquez《迷宮中的將軍》忠心耿耿何塞.帕拉西奧請求西蒙.玻利瓦爾改變遺囑時的對話:「『我們一輩子窮慣了,什麼也不需要。』他對將軍說。/『事實恰恰相反,』將軍對他說,『我們一輩子都富有,我們什麼也沒有多餘過。』」在如封似閉的體制穿進穿出,俞萱過著沒有多餘的生活──

  她有曠野,她有藝術,她有詩,她有她自己。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麼沒有的。

  俞萱且進入愛、自由與孤獨的全景式俯瞰,她寫,「……明白孤獨並非想來就是黑暗愁苦、無法分攤,而是每個人被另外一些人牽動,同時也牽動著另外一些人……我不確定自由和孤獨能不能分開討論……」、「……而愛自然而然,比決心更難以穿透。我迎合不來,也無能擊退。我能做的,就是讓你在我面前成為你自己。這一生我要做很多事,做的每一件事都會通向我的愛……

  我不禁想起Alice Munro《幸福陰影之舞》:「……而置身其中的生命都退散,只剩下我,無所遮蔽,一無所有,但卻感覺一股強烈而失序的震顫:那是自由,是一種太嚴峻而完美的孤寂……」以及Italo Calvino《困難的愛故事集》:「……他此刻感覺到身體很壓抑,因此格外渴望身體的自由,渴望大海,渴望裸體、游泳、奔跑,所有這些渴望累積到最後便是琴吉婭的臂彎,那是所有生命良善的總和……」俞萱在各方面都像處在同一個光年裡回聲著這些偉大的書寫者。

  真要說起來啊,《居無》也許還是一本在概念與精神上返回田園詩傳統的傑作,讀著讀著,像是遇見另一種版本的零雨《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兩者彷如雙子座,在文學星圖上熠熠亮閃,相互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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