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少年破〉在《國語日報》20170401.jpg
         沈默/寫

  十一歲少年在夜霧瀰漫之際,帶著一顆黑暗的心,漏夜出走。

  再也受不了。他不應該待在這裡,應該去外頭展翅高飛。

  他深信自己能夠闖出壯麗風景。

  目標:前往荒神流。

  要去學刀,學璀璨絢爛的覆洪荒之刀。

  不要再練壓根沒用的溫吞徐靜緩慢悠遠的重天劍法。從六歲開始,足足練了快六年的圓明神功和重天劍法,每天只是打坐、練氣和擺姿勢,每天跟鏡師父一再研讀口訣、調校用劍劃圓的細節。

  每天都一樣。每天煩悶枯燥。

  他覺得被訛騙。很懷疑鏡師父的劍法有什麼用,更隱隱瞧不起座落小村的鳴天道。相反的,荒神流厲害多了。好幾回公開競技,少年親睹荒神人如何壓倒性擊潰對手──

  像是整個世界都不在、孤絕而璀璨的刀光,記憶猶新呀。

  他請求師父也顯顯身手,但鏡師父搖頭。

  少年於是討厭鳴天道,討厭鏡師父,討厭日常庸俗,討厭低調安靜。

  懷抱這些心思,在荒郊野外度過一晚。

  翌日,他立在城裡獨戶大宅門口,拉住扣環,敲門。

  藍色大門開啟──

  少年詫異。

  那是美極了、約莫十七、八歲大姊姊。

  他看過她的刀光。

  「我是守門人,名水月。你是?」

  少年回答:「我的名字叫破。」

  水月對破微笑。「為了求藝而來?」

  「是。」

  水月點頭,突如其來伸出手,抓住破右手,輕輕一拉。

  破還驚異為何如此厲害的人竟是守門人,一股凌厲氣勁陡然鑽入。少年下意識發動習練已久的圓明神功──身體內部有結實盾牌似的真氣生成,擋住水月的猛烈發勁。

  水月若有所思鬆開手。

  「進來吧。」她轉身帶路。

  破跟著,張望宅院的大器大派。

  穿過不少廊徑後,水月領破,抵達一室內。

  房裡,有二、三十名靜坐不動的少男少女們。

  水月對一年齡二十好幾的女子說:「入門師父,這孩子叫破。」

  他記得那女子叫難碧,破也見過她千華萬麗的舉世刀芒。

  破行禮。「見過入門師父。」

  「坐。」

  破照辦。

  難碧沒有解說,坐著,從白天坐到黑夜。房室裡的人也是。整天下來,有些人兩腿麻木,有些精神渙散昏昏欲睡,有些如蟲蟻在身扭動不止,有些人飢餓無法忍耐。反倒是破,在鳴天道鎮日都這樣過,輕而易舉。

  鏡師父說過,練功就是練呼吸,呼吸能細長如河,功夫就能成。而打坐要能定。定就是專注到一無所有。定可以練出深沉。深沉是氣勁的本然。呼吸即是找深沉。

  破都記得。只是,華麗奔放的荒神流為何也跟鳴天道一樣作法?一樣要打坐練氣?他就是想要擺脫日以繼夜的重複動作,想要更快用兵動武,怎麼到了荒神流,仍是相同一套?

  十二天過去了,除了進食時間,依然是靜坐。

  如今只餘他有資格和難碧在房裡對坐。

  多日沉默後,難碧開口:「你是鳴天道的人?」

  破很驚訝。

  難碧問:「鏡大師,都好嗎?」

  破差點跳起來。但身體仍保持端坐。

  她何以知曉鏡師父?

  難碧稱許:「你夠定。基本功紮實。」

  她身影一花,忽然坐到破的面前。

  破錯愕。

  難碧雙掌翻出。

  堅韌強大彷若無形之網的氣勁罩下。

  破本能運起盾狀真氣,揮拳對擊。

  拳掌交會──

  破氣血翻湧,感覺窒息,身子不受控翻了一圈。

  難碧收回掌勢。「圓明神功練得不差,竟能抵住我收神大法三成力。」

  少年爬起身。

  「再來。」難碧撮掌,劈向破──

  儼然宇宙洪荒的刀勁鋪天蓋地。

  破兩手食、中指併攏如劍,以鏡師父傳授的重天劍法回應──

  劍指細密編織,一層一層圓形劍勢,交錯疊合。

  氣勁轟鳴。

  破被震退數步,兩腳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難碧眼底露出激賞。「不愧鏡大師之徒。」

  破亦十分訝異。怎麼沒受傷呢?他學的東西能擋住難碧攻擊?

  「鏡大師在外頭。」

  「噫?」

  「你這孩子可真傻,放著無人能敵的劍藝不學。」

  難碧眼彎彎,裡頭都是笑。

  「鏡大師劍法是天下首絕,你大概不知道吧。」

  破不敢置信。

  「重天劍法的威力,連我們門主都未必接得住哪。」

  不會吧?破欲言又止。

  「你就是得有耐性,就是要花長時間學。練功這件事去哪兒都一樣,不可能有捷徑。如果有,也只是一時的,且必然對身體與此後未來造成深度損傷。你明白嗎?」

  少年略有所悟。

  「神奇是從平凡無奇裡練出來的。」難碧總結。

  水月突然現身。「我帶你出去。」

  而鏡師父在外面等著。

  一張明亮的臉。

  少年突然都懂了,迷惘破除。

  踩著堅定步伐,心底充滿光大,破決心回返鳴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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