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閱讀阿芒《我緊緊抱你的時候這世界好多人死》、《女戰車》在《聯合報:聯合副刊》20170527.jpg

                沈眠/寫

 

  像是碎裂的藝術。讀阿芒詩集,第一時間浮現的印象是牆上斑駁的紋路或者玻璃燒製時所生產的幾何線條。碎片與碎片的集合,形成豐饒的圖樣。無止境。擴散、變形、凶猛。有一種殘暴意味。人世裡再自然不過的狀態。

  阿芒之詩是冷靜而激烈的,像朴贊郁【復仇三部曲】最終章《親切的金子》裡的李英愛一樣,談笑之間就是炸裂。所以她寫:「你已被我修改得面目全非,令你的父親/哀艷,你的母親/憂鬱/你的愛再度為你發狂,裸身大叫……你已被我一再咀嚼並吐出,咬破」(〈再談修改〉)、「有時她出了櫃/有時我出了血/有時一整個晚上生,生不出/次日清晨太陽出來/不用枝枝節節/不用砍不用鑽/就有了/火……剛開始都是前腳/後來就熬出後腿/剛開始熬著黑暗」(〈她說整晚找不到我我是不是和男人一起〉)、「雨把箭射得這樣/準/除非你//愛//複雜生態健康樹林/那裡野獸//越來越深」(〈想你時種樹〉)、……

  這讓我想起Ursula K. Le Guin《世界誕生之日》的說法:「在起源星球,『自然』的意義在於不被人類所控制的一切。『自然』意味著本然性先於人類控制的存在,等待受到控制的原生物質,或者逃逸於控制之外的東西。……無論你如何努力地文明化,身體還是保有野生、野蠻,或天然的狀態。它必須保持自身的動物性運作,否則就會死去。身體不可能被全然馴服,全然控制。

  阿芒詩是火焰般的外部型態,內在卻水晶也似剔透,真是好得沒話說。我非常喜歡。其詩歌如同女巫的儀禮,獨特的祭祀,呈現深處的滌淨作用。如「在肉的旁邊,每個人都放了一點點/棉花/空氣/避免著肉貼肉/車廂比先前大出許多/有人說/把那少年打開來看看/是不是肉做的/驗過才能放心」(〈20140520無差別殺人兩首〉)、「放大扭曲了比例/她半脫了衣服而臉幾乎全脫掉/她脫掉她的臉/一步險棋/照片中/她在和砂石車角力/比最快更快/染紅了/時間/染紅」(〈一位鼻過敏患者對新新聞的解讀〉)、……

  Margaret Atwood在《盲眼刺客》寫著「……她想進入自己身體的暗處,忘掉自己的名字。她想要的是殺身獻祭,存在於一種沒有邊界的狀態中,那怕那只是短時間的。」此與阿芒的詩歌不也近似?

  阿芒凝視暴力,探索反思暴力、自然與人的關係,但不被深淵化,如「眼睛找/眼睛//動物身上的動物……不過動物身上的動物/以光速運動著/頻繁的交通/使房間擁擠的不得了/透明的交通/使房間顯得空曠……她不是在殺戮/她正在創造//造物主用創造物使自己溫暖起來/或試圖如此」(〈她不太容易放棄〉),是啊,使自己溫暖起來,使詩悲憐同理著暴力(及其價值)被過度地放大乃至荒野化的世界。

  Le Guin在《轉機》敘述異星納莫人:「……他們模仿這個世界的唯一方是就是透過語言文字,亦即讓文字相互發生關係,發展出充滿繁殖力的、不斷改變的複雜性,形成以往從不曾存在的形狀和模式,……語言就是他們不停繁衍的富饒生態環境。詩就是他們所有的叢林,所有的荒野。

  此描繪實是詩人定義,同時亦十分適合旁敲為阿芒兩本詩集的最好側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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