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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閱讀跛豪同名作品《跛豪》在《文訊》387.jpg

         沈眠/寫

  繼《要不我不要》(秀威出版),相隔五年多之久,喵球終於以他喜劇得使人心酸的詩寫風格(當然,也持續性地失血給我們看)繳出第二本詩集《跛豪》,真是不得了了了了了了呀。

  不過,這不是喵球自己的詩集,這是跛豪的詩集。奇人跛豪把一本手稿詩集交給喵球,喵球讀了以後,自許為跛豪好朋友,乃將它出版,並命名為《跛豪》──簡直是Paul Auster《紐約三部曲》第三部《禁鎖的房間》般的城市怪譚。

  喵球打造了跛豪,或者說跛豪選中了喵球作為跛豪代言人。

  那麼要代言什麼呢?是的,他要代言跛豪的詩歌精神。也就是,詩歌是跛,詩歌是腳皮。跛是足皮,是腳皮,而皮屑是人身增生的多餘,必須排出搓除。跛豪寫詩,就像腳皮不斷多出來也似的寫。而跛豪詩歌就是一種對詩歌的了斷。

  跛也是殘缺,亦即身體的不正確。跛是歪斜扭曲歧異。《跛豪》委實是一本顛「跛」、偏「跛」至於極點的詩集。打開烘焙包裝紙後,取出詩集,第一張是目次,最後一張是名為〈絕句〉的一行詩歌:「花語不是花的,是人的。

  好了,那麼《跛豪》的書封跑去哪裡?請繼續看下去,你會在書的中後段陸續發現版權頁、封面和封底。它們也沒有放在一起,它們相隔了好幾首詩。你也會讀到散落書中、關於跛豪的種種詭譎傳說,以及喵球如何與跛豪相遇、又是如何想要把它出版的前言,完全是錯亂散逸的荒唐表現。騷夏的《橘書》把目次放在書的中間,作為第一部與第二部的分隔,已然是夠強悍的裝幀表演,沒承想《跛豪》更是張狂瘋魔,讓詩集徹底裸露,讀者不用先看皮,直接就讀肉。

  看起來像裝訂錯誤的設計,其實非常可笑啊,能夠這麼「不對勁」,真是喜劇本事。同時,它是缺損的體驗,是跛的表現。而當有人跛到了極限,腳皮到了無限,他自然就是豪。是以,跛豪其實是詩豪。

  喵球無疑是跛豪通腸通心通靈的好朋友,一目了然跛豪的豪情壯志,明白他就是要打造絕不正確的詩歌風貌。所以,喵球特別和美術設計吳欣瑋合力讓《跛豪》第一首〈動態視力〉重複了四次,彷若鬼打牆,內文詩句並沒有變動,只是編排方式的差異,比如直書簡體字版抑或字體超小版。為什麼第一首詩要再來四次?首先是,頗有一種抽獎抽到強迫你「再抽一次」的意味。其次,它都已經叫〈動態視力〉了,它不動,誰動?再來就是,這就像是視力(記憶)檢查表,你得自己讀出它(們)的移動與位置啊。

  〈動態視力〉出現第二次時,恰好被封面截斷隔開──它顯然是這本詩集相當重要的詩:「見你的時候/我還是看一陣雨在下/把它看慢/穿行其中滴水不沾/你已經是個我不太認識的人了……你已經是個我不太認識的人了/我看你卻還是如此地慢」,跛豪寫得好,寫雨,寫水,寫慢動作,寫得教人豔羨。如是之靜美深沉的動態視力,是詩人之眼,局部但寬闊。它體現時間、心境與視覺的祕密關係。跛豪是「水」得源源不絕的詩人──水和雨的相關性詞語反覆地出現在《跛豪》裡,我個人覺得他也是雨(水)豪。

  現代的詩歌正確比較明顯勢力的有兩種,一個是舊的平庸,喜用意象堆疊,看似竭盡所能玩弄翻種詞語的極限,其實什麼都沒有達到的乏味無趣;另一種是新的平庸,也就是通俗化詩歌,濫情化詩歌,熱烈地與大眾站在一起。

  跛豪不管是天然跛還是後來跛,都是錯的,都是沒辦法正確的,他最抵制的恐怕就是詩歌正確。因為如此,跛豪的詩讀起來特別悲傷。他致力於好笑,但讀起來都是傷。傷透了。如〈一個詩人在路上〉:「大部分人都相信我/我全部皆輸」、〈毛孩子〉:「所有的事/都太過溫柔/所有的事/都偷偷把我治癒」、〈夢想家〉:「死去的他並未長大/他是能看的/肯長出一些草/與一些寧願死去的人」、〈叢林〉:「想像令人曖昧/想像死亡令死亡曖昧」、〈我能給的已經沒有美好了,只剩下腎──用臉書留言〉:「我相信/壞比好更需要堅強/越靠近壞 走得越慢/最後幾乎停止了/停在離壞幾步的地方/我沒有 也不能壞/但我又虧又敗」、〈小開〉:「他凋落了/在一束花裡留到最後/哭泣的人/損失一點水分//我羨慕他小/我羨慕他/盛開的動作/也很小」、……

  跛是不完整,可是人常常是因為自身的不完整,才能夠理解甚或抵達完整。

  完整是一個概念,一種境界。完整不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喵球帶著跛豪的詩在《跛豪》辯證詩歌的真樣實貌。因為他不得不跛,他才走上完整的詩歌路上。而這麼不正確、奮力於歪打正著的詩集與詩歌演化,不是天天有的,這麼美妙的錯誤,不是常常遇得見,它偶爾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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