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閱讀《媽媽+1──二十首絕望與希望的媽媽之歌》在《野薑花詩集 季刊》第廿六期.jpg

         沈眠/寫

問題一:母親是什麼?

幼年時,大約會覺得她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超人吧。非常真實、但又極其制約的印象。許多年以後,回頭凝視和理解,就不難發覺母親不過是個竭盡全力適應各種存活法則的普通人而已。普通母親,非常母親。

問題二:母親何時成為母親?

母親一開始不是母親,一開始她們也都是小女生,然後是女孩,再變成女人。戀愛中的女人。即使成為母親,她們或還是萬劫難擋地渴求愛。身體的愛,心靈的愛。而母親為愛凶猛,為她本來擁有但日常漸次磨損的男女之愛,為她黑暗中摸索的親子之愛,遂不得不迅速強壯,以對抗外界天翻地覆恐怖顛倒。並非因於生產而成為母親,是被環境的逼迫,以及情感的索求,終於長成母親。

問題三:母親活在哪裡?

女人一直懸在中間而活,被無數價值觀與規範教條夾扼,在作為女孩與成為母親的雙重界線繩縛難逃。有時走進母親身份,就如同進入絕地。她們被禁止擁有自身的慾望,被要求為家庭犧牲與貢獻,理該無怨無悔邁進黃臉主義。社會對母親的友善僅僅停留在表面,不足夠也不深入。母親是沉默的物種,背負過多樣版期待,就連人盡有之的傷悲憂愁與歇斯底里,都要被說是失敗。是了,母親待在煉獄中。

最後是:母親只有一種?母親永遠只能是又細瑣嘮叨又無限包容的形象?

或者進一步追問:母親不能軟弱?不能犯錯?不能有個人時間?不能漂亮?不能有情慾?不能只是因為孤獨而快樂?不能一邊愛孩子一邊愛自己?不能保持自由?不能遵照自身的信念行事?……

新井一二三在《媽媽其實是皇后的毒蘋果?》寫:「『母性神聖』可以說是世界性的神話。無論古今中外,讚揚母親慈愛才是人類的正道。」她要談的是美日的毒親(母)現象與文學書寫。但其實,母親變得有毒,真的只是媽媽們自己的問題?難道不是整體社會無形之中的限制壓制所引起的祕密反撲?難道不是太多奇形怪狀的高規格要求與想像所導致的嗎?

母親好似是不能的,因為她們必須符合從來莫名其妙的「能」。母親們的無能與崩潰,被拋擲在黑暗的深處,不都由於那些制式造作嗎?世上當真有切切實實顛撲不破的母親養成手冊或聖典?

於是,《媽媽+1──二十首絕望與希望的媽媽之歌》來了,真誠回應世上只有媽媽好的陳腔濫調──十名詩人,各自秀異地呈現媽媽的繁盛多樣。媽媽不止是好壞,如果只能分成好媽媽、壞媽媽兩種陣線,母親會不會太簡單了?

主編潘家欣巧取Pablo Neruda《二十首情詩與一支絕望的歌》豪奪為媽媽詩選書名,裡面有:入死而生媽媽林夢媧,火光媽媽曹疏影,容器媽媽吳俞萱,活兩次媽媽潘家欣,跨出去媽媽阿芒,水中來媽媽蔡宛璇,甜蜜蜜媽媽林婉瑜,憤怒媽媽林蔚昀,溺媽媽游書珣,宅廢媽媽顆粒。詩人母親們難能可貴的透視作為母親的無知無能為力。媽媽不止是明亮溫柔,更多的是血淋淋的悲慘痛苦,像是經驗過死亡,與及背對世界,孤生獨命地面對無分離、強迫喪失自我的懷孕、生產、哺乳過程,種種凡此。

想起Carol Ann Duffy的《世界之妻》──拆解對妻子的諸多刻板認識、特製標籤,其後,才能見女人們的真實原形。媽媽詩選有同樣的功能,簡潔確實地照看到當代媽媽的形體與可能。關於母親的神聖──如果有一件事是神聖的,它必然是奮力從黑暗穿透過來。如果不明白自身的邪惡,又怎麼能說擁有足夠的認知,去傾向神聖?

我以為,媽媽不該被賦予的社會角色束縛,一旦讓那些刻板定見所謂母親模式鎖住,就意味她們也會用同套相近思維,將孩子成長的無數可能性框止於小孩必須小孩或男孩該男孩、女生得有女生樣子云云的套路。

而潘家欣在書序問到,幾時有爸爸詩選?我倒是沒那麼在乎,身為父親如我,能付出的太少,盡可能不變豬隊友已然萬幸(這或也隱隱是某種成見)。在心理與生理上的變化之劇烈慘烈,父親遠遠不及母親,終歸是事實。以父之名者何苦自曝其短?我倒是想,既然有媽媽詩選,又何妨再追加媽媽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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