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閱讀張寶云詩集《意識生活》在《聯合報:聯副•周末書房》20190202.jpg

         沈眠/寫

我極其喜歡的推理小說家東尼.席勒曼(Tony Hillerman)在《說話的神》寫到:「……說話的神召喚魔神到雅巴契儀式最後一夜的納可海儀式來,要求他們前來治療艾格妮絲.曹西太太,重新恢復她內在的和諧。不是治好她,因為艾格妮絲.曹西是罹患了末期肝癌就快死了。他們是來治療她,讓她恢復到荷佐(譯注:hozro納瓦荷語,含有美、幸福、和諧等多重含義)的狀態,讓她能平和地接受自己的命運。……沒有任何人類能夠瞭解,屬於神靈的聲音。……說話的神是這偉大部落中具有極大能力的超自然神靈之一,是納瓦荷人和偉大全能的創造神之間的聯繫者之一。……

納瓦荷是美國境內的國中之國,一個有自己文化和法律的地方自治政府。小說中的吉米.契是一名想要成為「誦歌者」的年輕警探,在他身上有著當代文明、科學的存在,但同時他又具備原住民對神話世界探尋的志業。

而讀張寶云的《意識生活》,就特別能領會到《說話的神》所記錄的古老宇宙感,恍有相通。作為當代知識份子的張寶云,同時也是一名詩人。而詩人如巫,生活不僅僅是日常,還包含著不可解未可知的神祕世界──

從《身體狀態》開始,就有強烈的與妖魔生活、感官力爆發的詩歌,到《意識生活》則是轉為描繪體內永無止境的體驗,彷若神靈的聲音祕密臨降,如影隨形不遠不近,此所以她寫下〈Inception〉:「我只有植入一個意念/只要時間的通道是開放的/即便是死亡/也無法隔離我們」、〈習題〉:「空間是無法定義的/只有聲音/立體的迴響」、〈絲線〉:「死死又復生生的人形/不斷圈轉/並沒有比別人更知道該怎麼生活/只是繞圈/再繞一圈」、〈法之海〉:「漸漸愛上神話的生活/神話等同於詩/的生活」、〈天宇深處〉:「宇宙深處傳來了永恆的聲音。這聲音如此曲折,我該對誰去感激這一切?……我看見意識裡的生活。宇宙如搖籃,我和眾生微細的意識脈脈相連。……」等。

她是她自己的誦歌者,她也是她自己說話的神。

我且不由要聯想到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帕洛瑪先生》所寫:「依然開啟的唯一出路是自我認識:此後,他將探索自己內在的地勢,繪製自己心境的圖像,從中找出它的公式與理論;他將望遠鏡瞄準自己生活歷程的軌道,而不是星座運行的軌道。他現在這麼想:『如果我們忽略了自己,便無法認識我們身外的任何事物。宇宙是面鏡子,我們在其中只能注視我們已經從自己那裡學到的東西。』

在張寶云詩歌,神祕並不遙遠,詩歌能夠集合所有的神祕,詩歌能夠追索內在無盡的命運,描繪出獨一無二的不思議景觀,當張寶云寫下〈光〉:「我在詩裡收集了太多永恆以致於蔑視現實」、〈光劍〉:「無人理解神 咒語 宗教/懷璧其罪/竊竊以為這個不信正是我輩賴以維生的根基」、〈聖〉:「在肉體相遇的絕對時刻裡/道德是完全不存在的/意識之內,只有飽滿充盈的知覺/如滿弓的箭矢即將出發/航程無比輝煌/盡頭是看不見的」時,也就不難理解到Calvino所提點的,一切從自我認識出發──

而日常彷若星際,生活正如宇宙。

 

 

本文發表於《聯合報:聯副周末書房》2019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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