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閱讀《第一人稱》在《聯合報:聯合副刊》1050924.jpg

                   沈眠/寫

  我一直有個想法:一首詩的完整性大過於一本詩集的完整性。換句話說,詩集的整體感總遠遠低於一首詩的完成。不過夏宇是特例,從《摩擦.無以名狀.》開始她就非常精準於一完整詩歌主題的顯現,每本詩集絕對正確地表演她所意欲承載的詩觀,無論是將前本詩集剪碎再重新拼湊,以網路翻譯軟體進行再創作,又或將歌詞放置在四個象限任人自由組裝,乃至於六十首詩放在書封,夏宇的每一次嘗試都是獨一無二創新,都是絕無僅有的唯一,形式與內容的完密結合,無法為他人所用。

  《第一人稱》(英文為《First Person》)將難分彼此(詩句重複意象犬牙交錯)的《詩六十首》往前推進一大步,裡頭僅有一首詩,每行詩散落於幾百張攝影照片(一張影像與一句詩搭配)──一首詩就是一本完整詩集,夏宇不可思議地再度打造一嶄新絢爛的詩集形制。同時,《第一人稱》翻用《這隻班馬》、《那隻斑馬》雙版本共生概念,在書背內側挖空填放小冊子,裡頭收錄301行詩句(不計後記,共43頁,每頁兩段,前5+後2,共7行)。

  《第一人稱》乃有一大、一小兩種主要讀法:大我式讀法,在群聚各種陌生人影像的(晃動而模糊)攝影裡尋覓單行詩句,每句詩都完整而獨立,每張照片也是,這裡或潛伏所有第一人稱(他者之我)皆蘊含詩意(「我喜歡看見他們集體做為陌生人的樣子」、「無數無數他者蒸餾出的他這真是魔法」)之意,可謂眾生皆詩;小我式讀法,則是一氣呵成讀301行,唯必須注意每一頁的七行詩又能被獨自理解。

  亦即,一行詩是一首詩(「經年累月窮盡一生的計算只得出一行只需要一行」),一張照片是一首詩,七行詩是一首詩,301行是一首詩,一本詩集是一首詩,小詩與大詩無限交織重疊,細密繁複不可窮盡(「那隻象不停分裂不停繁殖除不盡的π拍不盡的象」)。Jorge Luis Borges寫「我覺得我寫的東西象徵著正在寫的人,也就是我自己;為了寫故事,我必須成為那個人;為了成為那個人,我又必須寫故事,如此循環不已。」,與《第一人稱》意象堆塊(如「只不過有些表面太過裏面有些裏面太過表面」)大有雷同,可相互輝映。夏宇另又寫「這根本是愛這明明是千折百迴的愛」,《第一人稱》殆無疑義是以詩的千折百迴無盡環繞明白講出詩的根本之道。

  當代詩集常收附有寫真,不過其必然性教人存疑:究竟詩歌與影像能否足夠準確溶入?《第一人稱》毫無這方面疑慮,從第一行「以搖晃和煙霧產生的第一人稱」(所謂自我視野),逼近「以鬚根分裂的第二人稱」、「第三人稱大概是逆向迎面而來」,乃至「只有最壞的照片可以充分證實那無言以對的無盡瞬間/老派色情擁有詩歌和粗糙圖片讓你像熟透的水果爆炸」、「每一秒鐘都在停駐都在凝固這是我們的冰河時期/每一秒鐘都在流逝都在消失那是洪水時期」等,與充滿模糊粗粒晃遊迷幻鬼魅流離油畫般濃抹的照片對看,皆有精確指涉,一如夏宇攝影展《慢速奔馳》之題,將速度細節捕捉呈現,彷若《X-Men:Days of Future Past》調度Quicksilver動作如何之快的處理,一切緩慢有如靜止,但又處處充滿對速度的記錄與想像。

  夏宇對詩集的設計與作法,委實堪稱當代詩歌第一人,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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