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擁抱終止以前，所有的季節終結以後。

　　　　　　　　　沈眠／寫

之一，餘生以後
 
作為舞台的島中央，霧社以撩亂的姿態站立
某種視野從最遙遠的彼端逆向奔來
莫那魯道快速經過眼前，拂開我們懷舊但斑斕的鏡子
古老的血肉露出，依然生鮮而疼痛不堪
無法遺忘的眾多傷痕，在血緣裡繼承
浩瀚模仿著我們的眼睛，祖靈無聲中度過宇宙興衰
湧起的淚水正以刀鋒的形式突襲後來安逸的歷史
被砍飛的頭顱到空中微笑
幽靈擁擠馬赫坡，殘破的肢體歪斜舞蹈
像是狂熱祭典，像是甜美的歲月重播
與死亡約會，相愛，直到文明的毀滅姍姍來遲
那一代人的餘生始終懸吊於樹下
音樂被勒死，瘖啞的暗處
我們有一些老年必須提早預演
悲痛的意象扭傷所有見證者的眼神，所有的
 
 
之二，雪中玉山
 
玉山如許壯年，和旅人攜手以最高的海拔
祂從貼膚處撥來一通電話
親切地詢問我們的迷路，是否需要更新苔蘚
是否需要更多交響樂的姿勢？
盛夏的神祇立在盡頭，傾心竭力
愛慕雪白的古典，讓我們跌了進去
天際線澄淨得一如瓷瓶的青藍色憂愁
草原擺盪，無形的群羊喜悅地從虛構中經過
抒情的風雪激激烈烈地擦痛我們的觸覺
有些龐大的潮汐從內部興起
意有所指地呼應遠方的另一種雨勢
飛雪正在十面埋伏愛情
而山勢的嚴厲，也就漸趨溫柔
 
 
之三，南投造形藝術
 
一群天使，擁抱噪音與青春
在山景迴轉處，高聲呼嘯
幾縷懸念像雲嵐升起，某種情緒正開闊地
漫步日月潭上空，邵族的神話持續養成
更多濕潤心胸，更多我們眼中的驚豔
台灣藍鵲是天際的火柴
點燃下一波湖水、林色間的哲學
幾隻飛鼠完成幾何計算，撲倒時光的寫實
感覺柔軟，靜止一整塊星光
那場921大地震是我們懷抱的
上帝的零零碎碎
斷裂支線橫亙，發育為龐大的傷心
生死關頭不僅是想像，每個受難者的記憶
都凝結著傷疤，經年累月的
必須重新開啟準確的痊癒
即使山豬斷裂的獠牙作為盡頭，寬尾鳳蝶的美毀滅過夢境
文明與山勢面面相覷，崩塌終究是不多不少
貓羅溪或者濁水溪都曾安靜裸露
卻不得不穿起遍地的塵灰
科學站在這裡，裝載滿滿的哀傷
蛇窯距離音樂的焚燒好遠
但家鄉的雲深處，可以結束肉體
讓眼睛自由，讓心抵達聲音的極限
好山好水發動跳躍，歲月懂得捨去忿怒
樂器與山谷共進共退同欣同喜
將八部合音訂製成天地最高階的修辭
與竹筍一樣清甜，與白色的羽翼一樣爽朗
南投遂能轉唱少年的曲調
一再擴散、蔓延到季節的全部
愛慕的山色緩慢乃就此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