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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眠在《海星詩刊》第7期春季號   

  李進文的第六詩集《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閱讀這位詩人的第一瞬間,總是會折服在他快速、繁複的意象組合之下,那確實有如某些好萊塢電影搖滾式的、爆炸性的、高速調動的運鏡風格,在極短的時光裡,就能給你一種絕對飽滿、剪貼拼接各式各樣華麗視覺景象與密集得要命的觀賞經驗,有時甚至比雲霄飛車更刺激、比高速自由落體還要危機──

  是以,我不得不這麼認為,李進文是個超人:超速的詩人。

  其意象不是行進式的,而是根本在飛行中。高速飛行。那些詞語都超越了速度,以絕對高速的形態在紙上飛快地穿梭、噴射。譬如我們讀〈時光亂入〉的其中一節:「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無聲是加法;/寂靜減你再減你、減成獨身公寓。/時間推你邁出去,邁出去是除不盡的天涯。」短短的三行,充滿了加速感和繁複、急切的動作,好像有個什麼在後頭追趕似的,稍微慢上一線就會被吞食。

  看詩集名稱,也能發覺快與繁的意味。首先是雨天脫隊,也就是說溜出了常軌,在速度方面的逃逸。其次點點滴滴可以聯想到雨線的繁密風景(我腦中則莫名地跑出彈珠玩具機的圖像)。兩者合而為一就成了李進文辨識度鮮明的風格,而《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把這兩種質地發揮、推演到最極致,我們可以再讀另一首〈某景〉:「枯木擺了個藝妓的舞姿/啄木鳥推敲棺木前身的品質/苔綠跟禮拜日悄悄討論/雨,努力解釋/一些悲傷的事在填詞/山神以水墨潑去/嚇趴清純小水滴/池中一對黑天鵝划出兩條水線/像兩本書同時提到時間」,九行,每一行中都有不同的意象與動作,彼此銜扣,像是一條佈滿了結、正在收束、拉緊的繩索一樣,讓讀者不由自主地趨近、跌落他圈起來的風光裡。

  不過,李進文詩裡最迷人的往往不是快,而是突然的靜止,或者我們說:最後的慢,譬如「悄悄把飛翔傳授給你」、探視商禽而寫的〈簡單〉,便是收尾於:「有點重聽很好,為了讓世界小聲一點/一切都變得簡單/簡單成數字,微恙,或靜靜的好」,真是寫到了某種境界,宛如枯瘦的山水發展了一寂靜、溫和的美意。又或者〈音樂家〉第4節,從「我在最後一曲聽見霧/霧似乾冰向父親的方向倒下」到「我微笑而無聲/臉頰偎著父親溫馨如琴鍵的手指」,將親情的淒迷和溫暖時光的回返,處理得又動人又美好,另外與詩集同名之詩〈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的其中一節〈不愛〉寫著:「我們曾是被水綁在一起翻山越嶺的戀人。愛不是層次,愛直接就是遠方。酒意突然驚出一群麥田的烏鴉,牠們叫著妳呀妳呀妳呀……呀!一切都好,除了無情。/然後靜極了。──黃色的房間躺著半片下午,和一隻壁虎。」那些字裡行間快和繁的極速運動,作為詩結尾(靜極了與不愛的相互交涉)的反襯托,效果甚為驚奇。

  而除了快到來不及眨眼的意象推陳外,李進文詩另一超級特色就是詞性的轉換與停放的絕妙位置,譬如〈氣象只報告妳的溼度〉:「我對安裝在身上的插座不滿/站在雨中每一條雨絲插我、閃電/通電我,我心打雷/焦味聞起來有點悲」,多妙,居然以電與插座隱喻對戀人的期待,且還讓雨絲插入、通電,彷彿悲傷也燒焦了,名詞、動詞和形容詞簡直在大風吹似的自由移動。

  還有活潑到不行的大塊詩〈活字〉與〈寵物與牠的上班族〉,前者寫一堆字生物的生命型式,栩栩如真,活脫脫真有這類物種一般,後者寫「養一張辦公桌當寵物」本身就是奇想了,但李進文不僅著墨於此,還寫著要如何馴服這隻辦公室寵物的過程,包含「丟一根肋骨讓牠樂觀」、梳毛、剔牙、上網、看心理醫生等等,十分有趣,最後和牠相擁的上班族其實也和牠一樣被生活收服了──這些客體與主體的意識變換,也恰恰是李進文詩之魔術裡瞞天過海的無敵絕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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