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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一三,勉強搆得到涼爽的邊的午後,在實驗劇場。



  「2008國際劇場藝術節」的最後一檔。上演的是【外表坊時驗團】的《婚姻場景》。原劇作是鼎鼎大名的電影導演Ingmar Bergman(《處女之泉》、《第七封印》)的著作。導演當然是聲音厚得極有存在感(像是層層交媾的黑魅啊…),於《水滸傳》、《西遊記》使默印象深刻的李建常。演員是劇場常見面孔:徐華謙和謝盈萱。似乎已是固定班底的黃小貓依然在,但跟《暗殺Q3…GO》的錄音型態一樣,這一回也躲著,在影像預錄(──那麼靈巧的女人果然要鑽刺在縫隙如從牆角倏忽轉出的貓咪嗎?)



  在試著說說《婚姻場景》之前,想先談談新近看過的日劇《夫婦》。由田村正和與黑木瞳擔綱,而從青春校園愛情劇轉向成熟風味的遊川和彥則是本劇的劇本書寫者。當然無可免地有著極戲劇化的煽動作用(──那顯然是那個區塊與風格的必然淚彈),但整體來說那潛進婚姻的暗層,對男女關係採行透視法則,將某些比愛情跟真實(甚至凌駕了生活)的存有揭示演露了。怎麼說,都不是部讓人會對婚姻有多大憧憬渴慕的日劇,即便最後也實在老得有夠儒雅的帥的田村正和重新確認了也實在太不會老了吧的黑木瞳的重要性,但總能察覺得到,還有更多污泥一樣的東西並沒有被述及(──怎麼說都是闔家觀賞的電視劇哪),疲憊或者厭倦所有讓生活軟趴趴的事物。



  相較起過於抒情的《夫婦》來講,《婚姻場景》此文本更像是銳利刀鋒,閃閃發亮的寒光瞬間閃過,便是絕對性的破裂,內裡的新鮮的抑或腐敗的血肉不再有皮質的遮掩,全都灑漏而出。這當然也跟被外在苦難逼迫到最後終於正果的《約婚夫婦》不同。這裡處理的,就是,婚姻的必然殘缺與摸索,那應該更傾近於Raymond Carver筆下的浮世男女。有那麼片刻,耳朵的某一些肌理,依稀的、依稀像是聽見了不知哪兒旋來的哀嚎。默也因而總不由得想起圖森看似疏離冷感但實則負荷了強大的寂寞與痛楚的《做愛》(男人與女人在異地的飯店的床上抽離式性交的場景真令人由衷地淒憐)。



  文本分成八景:婚姻八景。透過這些景致,探勘著一對夫妻的離合悲歡。首先是影像預錄在銀幕上投放,由黃小貓訪問看似情深的夫妻,提涉到幸福忠實等等議題(──這種播放在下半場一開始也登場,頗有對照表面以下的現實生活的反差式荒誕)。跟著展開男女的生活場面。而在每一段分景開始時,表演者其中之一都會從文本剝離出來,站在舞台邊提綱挈領一番(李建常還真喜歡這種漂出文本,在外頭俯照文本行進式的講述表演的方法)。作為外在形象的破除,第二景從兩人起床以後的對話延展開來,妻子打算取消跟父母親的定期家宴,給他們自身與小孩真正的休假日,而非排得滿滿的行程,丈夫不置可否,要妻子自個兒打電話,而結果是妻子一下子就被母親說服了(長輩的歡欣云云)。這之間來來去去的反反覆覆的可見到妻子找回自由與生活自主的企圖,但卻總被窘鎖於各種背負。丈夫只是冷眼旁觀,間或淡然回應妻子只是在撒嬌的抱怨與呢喃。第三景則是兩人去欣賞舞台劇《玩偶之家》後,妻子興致勃勃地讀起劇本。丈夫則一派疲癩的只想趕緊上床休息,於是妻子小女孩般高昂的興致竟顯得刺耳而多餘了,瀰散在兩人間的氣氛是隱約的走調。第四景,床上,妻子說了又懷孕,他們開始討論是否要留下第三胎,女人的纖細迂迴還發自身體的疼痛性的哭泣,丈夫徘徊在這些的邊緣以外很遠的地方,只能不著邊際的說全憑妻子決定(最後那個小孩還是被拿掉)。第五景來了,場景更換到他們的別墅,而一直在舞台正中央的那張大床也首度被移向邊角(──靜靜地生活被位移了,變動將來到),果然,丈夫宣布了自己有外遇對象,且明天便要去巴黎,一去將會好幾個月,等同被圈養的妻子頓失依靠,還像頭溫馴的小動物般不停討好丈夫(比如幫他整理遠走高飛的行李)且哀求著別那麼快走,給她一個機會,公平點,讓她挽救婚姻,不過那個丈夫卻狠狠的覺得無比厭棄的推開了妻子,彷彿再也忍受不了這一樁婚姻裡頭的那些必須做的事(──這比照著妻子同樣也對環繞生活的物件的煩躁,但丈夫並不如妻子般的絮說埋怨,而是等過了爆點,便全點著,毀滅了)。第六景,是兩人兩年後的碰面,妻子刻意打扮在家中等待,打扮得猶如痞子般的丈夫(跟先前嚴謹刻持的服飾迥異),似乎薰陶在某種自由的空氣,輕盈而自在,但他也開始抱怨起那個外遇對象。妻子還愛著丈夫,無以忘懷,傷害深深地浸蝕著她,以致於妻子無法與丈夫性交,那只會讓她更寂寞更寂寞而已。第七景,延宕許久的離婚協議書在丈夫的辦公室要簽訂了,妻子像是花蝴蝶承載著了一整個春天似的,而在上一場還意氣風發的丈夫這回因於感冒因於無法成為外國大學客座教授或因於其他整個人萎頓得近乎猥瑣。兩人在地板上性交,妻子完全放了開來。丈夫不想離婚,承認自己輸了,並且不停不停地怨聲著一切,學院的跟外遇對象的甚至是他的兩個女兒的禮貌問題,妻子不耐煩聽著──一切都與文本伊始的情景顛倒過來──跟著兩人在口角上爆發衝突,得不到機會的丈夫對妻子施予暴力想掐死她(也應證了妻子新的交往對象說她有被虐狂的說法),兩個人都被暴力震懾到,丈夫簽下離婚書。第八景,大床又被移回舞台中央(周遭原有的物景全都撤除,只留一張床),已然離婚的男女各自婚嫁了,但他們這回還一起躺在床上,悠悠慢慢地談著他們的愛情生活,不再尖銳不再繫求,是種滿盈而遠離了「想要更多」的貪望的風景。



  繁瑣的細碎的事務不啻於真正生活的本身。《婚姻場景》對默來說是恐怖的圓圈,像是直接搬演了鬼畜輪迴一般。把婚姻分剖成幾個固定場景予以透析這之間的愛情關係,經過折射反照切割猶如鏡像兩端等等的演繹,將男人的破敗自大殘酷,立在女人走出婚姻後的自信與亮麗的對面。這異常清晰的清楚地彷若連毛髮的動顫都可描繪出來的解析,直接而真切地穿透默自身,似乎,似乎把男身內在的貪饜,無可止盡的貪得無厭,以及對生活細膩的轉折與一再重複的日常風景的無法自足,投影成一個巨大而妖幻叢生的迷離劇場(──而實話說,男人真的能夠避免這種對性對女體的不可足,還有規避凡庸的常態化的愛人的意圖?)。尤其恐怖的是你對那深愛的人的不可壓抑的厭煩。原來美好的吻與做愛,都可能變異成躁怒之物。可怕的正在於此,正在於你不得不承認那是很可能發生的,曾經的或就是現在進行式的。很機車,不過真是最有力的論述。



  關於婚姻之內的肉體關係(跟戀人恨不得交纏個沒完最好擠乾彼此的肉的汁液最好擠進對方身體縫隙裡去的暴烈的餘裕不同),文本裡的丈夫說妻子對性的想像力不足,到他們紮實離異前的地板性交(這就充滿了想像力?),那打破了床的疆界,將性推演到以外的地方,或者直直探入禁忌的地帶(──難怪野外性交這麼的使人幻想無方的刺激著),打破既有的性的模式,以締結著鮮烈之活的狂歡儀式。默不禁想起《Josee,虎與魚們》那段在貝殼床投影著魚群翩游的幻影之間(魚兒們漂過肌膚的瞬間,想必美好得彷若倒刺扎進肉的深處吧,真想去這樣子的motel啊…)中那個透過「做世界上最骯髒的事」(SM,綑綁的暴力的做愛)完美地展揚不完美的殘肢之女體的豐美。



  喜歡表演者的小動作,比如指頭敲杯子或摟著包包以及共眠的不同姿勢等。喜歡對神聖而同樣愚蠢無比的婚姻的鑽掘。喜歡透過預錄預見幻象在生活的斬除。喜歡謝盈萱謝幕以後蹦蹦跳跳衝進舞台後方的模樣。喜歡徐華謙怎麼說都有點像是被小鬼附身的詮釋方法。喜歡李建常每每抽一下後設暴露手法的概念性手法。喜歡女男關係中本只想求痛快歡欣卻總還一路苦著悲著的矛盾碰觸。當然依舊喜歡黃小貓(雖然也著實太沒來由吧)。反正所謂的好與壞,到頭來就是喜歡與否或立場的問題不是。



  







  PS:對了,讀了李建常的導演的話,原來這一檔藝術節他本先列入考慮的還有Woody Allen。這可真使人好奇了。如果真的是選了伍老頭的戲,李建常打算怎麼個改編法呢?那麼絮絮叨叨的平實劇場,諷喻的可笑的,那麼紐約的人性圖繪,能夠在漂流的島國之上演示什麼樣的荒謬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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