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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看電影的時刻,妳就是會被抓住。特別是耳朵。



  耳朵的動向完完全全地被逮到了,絕無遺漏。妳逃不了。



  於是妳也全面性地在音樂裡降生。不論妳的意願。



  一切詭異的都那麼不由自主的進行。但妳卻隱隱的感動著。



  彷彿記憶的斷面仔仔細細載負了那些音樂的紋路,並切割成某個專屬的區塊,像是真有片CD,隨時,隨時妳都可以從腦袋深處摘出來,重新播放,開始讓音樂傳導在妳的肢體──



  在妳的孤獨之內,歌唱。



  有時,就是會有這樣的音樂,透過電影,攫住妳。



  而文本的影像暫時消褪了,什麼色彩什麼結構都沒法棲止。只有那個旋律、那個節奏,深深地挖開妳的感覺,挖出了個洞,裡頭,全都是莫名翻湧的衝撞。



  只剩下音樂情節。



  彷若電影的意義在於讓那些樂曲通過並形成耳的附身。從此並越過妳的理性操作,不經意地纏繞腦子,分泌著更多的獨奏時光,讓妳浸泡於誰也沒法探知的悠長對應裡。



  妳跟那些美麗的聲音共舞。



  愈是孤獨,就愈是完滿。



  無人可介入的圓。



  然後再迴向影像之中,完整地對流到視聽的雙重密度去。



  也許那是《花樣年華》也許那是《紅磨坊》也許那是《在黑暗中漫舞》也許那是《跟我說愛我》也許那是《成名在望》也許那是《尤里西斯生命之旅》也許那是《火戰車》也許那是《走出寂靜》也許那是《青春電幻物語》也許那是《為你鍾情》也許那是《順流逆流》也許那是《霹靂高手》也許那是《玫瑰人生》也許那是《瞞天過海》也許那是《藍色大門》也許那是《海上鋼琴師》也許那是《心靈傳奇─雷查爾斯的一生》也許那是《名揚四海》也許那是《迷幻公園》………



  也許,也許就近似於夏宇──她詩裡的音節與擺動從來是默都不曾到達也到達不了的──〈音樂〉(《‧摩擦‧無以名狀》)說的:「那音樂滲出地心\迴避過極低的台階和樓\往河邊的方向走\而還沒有完成的\簡單的清晨\光滑發亮\深不可測\那死\在那剎那\被當做開頭」。



  《曾經。愛是唯一/Once》很類同那樣子的電影。它也許就會是另一個「也許那是」。而更微妙的地方在於,影像敘事不只起著讓音樂與歌唱更加豐滿的功效,它更直接與聲音進行對話,直接反映到鏡頭,是兩種不一樣的語言瞬間交會,像兩條發源不同的河流終於在大地上碰觸,匯流成大河。



  譬如默非常喜歡的一個段落:女孩想替男人寫的曲譜詞,編導是這麼安排的,深夜時分,女孩先是在家裡聽著隨身聽,但電池沒電了,於是她外出,於是她一邊掛著耳機,搭配旋律,一邊哼唱出自己的詞,在街道上,唱出內在的傷、內在的孤寂(歌詞的部分是那樣的淒清,那樣的與無人夜晚共同呼吸)。鏡頭正面拍攝女孩,有些晃動,一路後退,將女孩與街景悉數收錄。近乎樸質的手法。但包容度之滿,使默的心音都要因之震顫了。



  文本便是以手提式攝影機自然的擺動,既形塑了不確定的距離感,又能在某些決定性的時刻藉由穩定畫面來營造出親密性(尤其是合奏時),怎麼說都是了不起的技藝,簡單而深刻。而這幾乎就要是類記錄性的敘事鏡頭最抒情又最生活的雙向機能了。這種記敘持續地貫穿了整部電影。尤其最後一幕的收尾,鏡頭對住窗內,女孩彈著鋼琴,她的丈夫抱著小孩,幸福的風景流淌,鏡頭緩緩地往後拉,再往右邊平平挪移,那是在半空中,日光兩度反射在玻璃窗,耀眼,遠方的天空看來明媚溫柔,就如同唱起的歌曲般,希望、夢想以寧和的姿態(影像和音樂),靜靜地刮除心底的鏽,為默注入了生動的陽光,以及最美麗的空氣。真的是無比寧靜並不鑿痕的抒情手法。



  而對音樂工作者的循序漸進的說明,也很教人喜歡。包括一開始的街頭表演(還有段好笑的插曲:認識的人搶走他的吉他袋而發生的很溫馨的小段衝突),到女孩上場好奇地跟男人說話,並在隔天真的帶來吸塵器(男人與其父親都能修理),並且拖著那吸塵器帶男人去附近的樂器店──妳怎麼能不想吸塵器對生活的指涉,裝載著灰塵的無力與必然的徒勞,而作為對照的樂器卻施予了輕盈的魔法──兩人從陌生到熟悉地合彈合唱(吉他與鋼琴),之後女孩鼓勵男人去倫敦發展,於是他們租了錄音室,並找來一個樂團合作,甚至錄音人員從不信任到最後驚嘆於他們的音樂才器並協助通宵錄音。



  這些敘事都淡淡的,並不特別激動。像直述式。音樂部分也是,即使是有嘶吼的處理,即使是在暴露傷痕累累的愛情,仍舊讓默感覺到遼遠(遠遠的傷痛與遠遠的祝福),感覺到他們的夢與作為是那樣子山泉般的純淨。或許那正是五月天或星光幫在島國風行的原點吧…利益的糾葛還在很後面(或前頭)的地方或甚至相信是不在的。



  對性的處理也是,兩度提及的部分是女孩第一次到男人的房間,男人邀約她留下,女孩氣走;第二次是片尾當他們熬夜錄完音後,男人與女孩討論晚一點碰面的事(女孩說去了大概會做愛,也大概感覺會很好),但女孩終究沒去;接下來的發展是男人送了一台鋼琴給女孩(就是他們頭一次合奏的那一台)。沒有性,並非偶像劇般視如洪水猛獸的避諱不談,而是更深切地去面對自身的處境,去展演愛情其他的美好風光:他們的交會是清澈的。即便彼此都有慾望。或者說因為他們正視了那些內在的慾望,方得以清澈。



  男人與父親聆聽錄音完成品的那段:父親鼓勵著男人去尋夢,男人卻想著再留下也沒關係。這種沒有擁抱沒有激情呼喊的家常,反倒使默的眼淚都鬆軟了,都滲穿了眼的堅殼,來到世上。



  不過唯獨有一小段落默無法被搖動,即是男人一邊作歌,一邊透過電腦播放前女友的錄像剪影,那該怎麼說呢?當然那也許有必要。不過對默而言,卻是冗長而稍稍激烈了些的表態。



  關於歌曲,能說些什麼?那些歌曲裡都有著疼痛,與輾轉反側的孤絕難眠。每個人都受過的傷彷若可以在那裡獲得理解獲得回饋。只因那裡頭存在著溫柔的綿長的情調。妳可以被包覆可以感應到癒合的將來可以試著開放任何關於哀傷的實例與隱喻。妳能從悲慘歲月過渡到美好時光。所以最好的辦法不正該是經由妳自己的耳朵去辨識去汲取去記憶並將之收納在個人的生命程式?



  正如同村上春樹《給我搖擺,其餘免談》(時報出版,劉名揚譯):「這種有血有肉的個人記憶,全都會化為我們活在世上賴以維生的養分。………有時還須要像談戀愛般欣賞音樂吧。」



  這種跟影像和音樂愛戀著的滋味是何其的適切而溫暖。而經由鏡頭與歌唱拉近並且密合為受傷的美學──那確實是《曾經。愛是唯一》最迷人而深邃的柔軟,不是嗎?





──97/7/10,晚間,《曾經。愛是唯一》特映會,長春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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