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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清晨。

  世界還是薄薄朦朦的,有時會奇蹟式的濕潤,但大部分時刻都是乾冷的,約莫是五點半吧,你和妻會跨上美利達的自行車,從家裡出發,踩著踏板,左右左右,因為睡眠而變得鬆垮,零落的身體,終於慢慢活回來,所有骨頭、皮肉都還原到本來形態,堅硬而清醒,汗水泌出表面,在肌膚上布置某種隱密的圖騰,唯獨你們能夠解譯這種密碼系統的神異與暢快。

  而天空是新的,空氣是新的,連你們的呼吸、血肉乃至於心臟、肺部都是新的,你們以煥然一新的臉與身體,騎過馬路、迴轉道、堤防,前進,前進,轉入曲長的單車道,在陽光運河,在親水公園,在荷花公園,風景,各種層次的綠,草地上,有巨大樹冠的樹,還有一些騷動的色彩,一些兀自綻放繽紛語調的花,一些嬉戲追逐的狗,在灑落的灰色下,像某種夢的作用,深入你們內部。

  整個過程大概一個鐘頭左右,你們騎到中山橋下,繞著橋柱,轉幾圈,妻總覺得它們孤單地立在那裡,顯得落寞,它們是沒有顏色、沒有語言的巨人,而這樣的它們撐起城市的空中巨龍,一條又一條橫貫在河上、在縣與市的邊界的橋樑與高架道路,如果它們也能擁有自己的顏料就好了,撇除水泥的皮肉,換上鮮豔的膚色,彷彿擁有生命,由人們的凝視所製造的生命,這樣會何等美好啊,跟著你們沿著原路轉回,人也漸漸多了,散步的,騎車的,打球的,就一下子他們全出現了,宛若某種撒豆成兵的幻術。

  你們會在水池邊停下來,妻喜歡看一池枯敗萎乾的荷花,當然有時她會想看山羊,黑色的山羊,實際地存在著、毫無疑問的羊,或者籃球場上那些穿著運動衣褲的人們,汗水噴濺的模樣。

  但妻最喜歡的還是,看著那一池的生機荒廢,同時想著夏季,想著初夏時期時,這是你和妻假日一起騎車來此最喜歡的風景,妻喜歡在死寂的景象尋找、想像生命崛起的神秘時刻,她都已經離開這麼久,你都還記得。

  這亦是你們前往市的必經地點,好幾次了,你們乾脆就待在那兒,像是它才是你們的目的地,把摩托車推入停車格,你們牽著手,你的手心給了妻堅定的暖和,你們站在欄邊,或走進小徑,在石椅上,靠得很近,而乾枯植物漂浮在水面,妻將頭枕在你的肩上,你們在輕聲絮語底描繪來年荷花盛開的模樣,你記得妻說這些話的表情,深邃、美好得不可思議,好像荷花們已經從她的眼球,她的柔嫩臉頰長出來。

  而如今,妻已遠行,她從你的生命滑出,成為一個遙遠之人,在另一邊。

  而你還是來到這裡,一個人孤單地踩著單車來到這裡,對你來說她的名字就寫在這水面上啊,寫在這些與死亡一同生活的殘破荷花的深處,你很明白,自己跟它們的差距並不遠,你何嘗不是和死人一起生活,你的每一個動作,都像在複製往日,妻有如還站在你身邊,而不是你無從觸摸的,時間的背面,而妻已是沉睡的旅人,已完成她的命運,她不用遭受流離與苦難,剩下來的,只有你。

  你將以她的一部份,繼續延展、創造些什麼,直到你深深的睡著以後。

  那時啊,你們會在別的地方,一起醒來,一起過你們的荷花生活。

  而冬天,會繼續如此甜美而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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