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讀《杜斯妥也夫柯基》在《衛生紙+30:愛的兩國論》

                   沈眠/寫

  科幻小說界素有軟科幻、硬科幻之別,前者是以發展幻想情節為主、科學知識與技術為輔(有時只是簡單的點綴物而已),後者則是以教一般人難以下嚥的專業科學為主題的幻想、未來故事。軟科幻就像雷.布萊伯利/Ray Bradbury寫《火星紀事》,談的是人有能力飛到火星以後的種種人性延續、變化與及生活方式,軟科幻自然難免有點把科學視為跳板以提供人想像力盡情奔騰飛越的疑慮。而硬科幻如亞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著名的【太空漫遊四部曲】般會細細描述太空船設備、宇宙知識與科學技術,其中包括叛變人類的電腦哈兒的命名與構成什麼的,無一不是符合人的科學現實、認識與發展,又嚴謹又慎重於雕琢器物和技術的細節。

  讀蔡琳森的詩,我第一時間就要想起硬科幻,和語言風格同樣很硬且以專精學問術語與知識的鄒佑昇《大衍曆略釋》,還有利文祺《哲學騎士》。他們都喜歡在詩歌裡置放大量的專業知識以及領域用語,讀來就是有種硬梆梆的觸感,甚至可以說有一種堅實的機械感,像是碰觸著紮實冰冷的表面,即使是他們筆下的天文學知識吧,也都給我如此的感受──絢爛華麗的光亮,但溫度很低,也許還在冰點之下。

  相對於大體來說又抒情又詞語柔軟的詩壇常見軟詩歌風貌來說,特別強調天文學、物理學、哲學、電影學、藝術學、數學等專業領域且動用許多陌生艱澀相關詞彙的這幾名詩人或許可以稱為:硬詩歌路線。

  而蔡琳森像是全物全知無所不包羅的驚人廣深描寫規模,也令我想起駱以軍寫《女兒》宇宙學、物理學與小說學天花亂墜結合的複雜繁亂樣態,譬如蔡琳森寫〈八月或許八十年。〉開頭就是強硬堆疊:「八月,臨老我們一起/看老片。高達是烈日正午十二點/阿莫多瓦是亞熱帶雨後凌晨三點/赤裸身軀,暈開塑料紅/法斯賓達的光度久久停駐/夏日清晨六點鐘/奇士勞斯基的陰雨不盡/徘徊午前九點咖啡座/輕窗半掩」,對不熟悉藝術電影的人來說,蔡琳森的出手大概跟天書沒兩樣吧。不過,耐心細讀下來就真能見到他對意象與詞語關連性的高明把握。

  駱以軍另外且寫下:「……哲學,就是關於『愛』這種難以條列解釋的人心最難描繪、傳授、問答的智慧和學問。」,蔡琳森則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的背面轉過身來回應著:「任一種感情/最後,都會留下證詞/正確地描述它,是它在物質世界的投影/沒有哪一種愛通過考驗/便具備了絕對的倫理」(〈完全圖靈測試。〉),他對愛反省,對愛思維,準確地欺進宛如智慧的那一邊,且非得像是「斷尾的柯基/只為求生而活/每一次,溫柔地吠叫」(〈杜斯妥也夫柯基。〉)一樣,朝人類、動物與天地自然愈來愈破損不堪的生存環境低吼著求生的悲鳴。

  是的,就如冷詩歌天后零雨一樣,蔡琳森看似堅硬無隙的硬書寫質地藏著不易顯露的溫柔,彷彿具有充沛情感的機器人,在給人絕境感的詩句裡他醞釀著冷漠下的愛之點滴,如〈海灘的一天──致奇士勞斯基〉:「然而春天是對的/春天一直是對的/十二月與十二月的降雨是對的/雨一落下便成為博物學家/雨發揚的戒律:必須所有格,必須竊據/任何人都能選擇對的時機,以錯的方式/離開,任何人都有權站在自我的邊陲/用任何方式想念」,就不難清楚地目睹其冰河底看似寂靜但隱隱起伏的情感洶湧。

  弗拉基米爾.納布可夫/Vladimir Nabokov在寫一流亡俄國老教授於美國教書不合時宜生活的《普寧》一書中寫道:「……『他的昆蟲學總給我一種故弄玄虛的印象。』……『噢,可不能這麼說……那條掛在一根樹枝上的綴著東正教十字架的金鍊……你早晚有一天會把它弄丟的。』……『丟了我也許並不在乎……我戴它純粹出於感情因素,而這種感情正成為一種負擔。企圖把童年的一個小物件一直緊貼在自己的胸骨上……』……『你也是一位把信仰降低為觸覺的人啊。』……

  我不能否認蔡琳森詩歌予我一種故弄玄虛的意味,但我總覺得那恐怕是他這個人還沒有馴服他的語言,或者說他跟他的詩歌的奮戰還不夠長久、還沒有達到一種主題式的和諧和平的緣故,因此,我確實樂意等著他的下一本詩集到來以證明他的詩是本來就有大玄大虛的。畢竟,在這本詩集蔡琳森已經透過詩歌說服我:他是一個把(詩歌)觸覺昇華為(詩歌)信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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