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二0,晚間,【莎妹劇團】製作,徐堰鈴的獨角戲,《給普拉斯》──是的,寫下《瓶中美人》(也有Gwyneth Paltrow詮釋的電影)的詩人普拉斯──在關渡一帶的北藝大內設的舞台。座位是F排11號。編劇:周曼農。特邀演出:張曉雄。導演:BABOO。音樂依然又是陳建騏。演出者,當然是徐堰鈴。







  只能說,這是場華麗與毀滅的表演,



  只能說是凝聚著表演本身的所有破壞與抒情,



  只能說是而疼痛而激絢而異常破裂與及破裂的本身。







  熾爛著異常火花光樣(劇中台詞:「火花,火就是花。」)的花與火的本身。那是表演。無可追索的大於劇場那瞬間,破解了空間與及肢體的關係,那樣子的表演。



  令人眩目的空中爆炸。



  近乎眩異的。



  將詩從身體的內部輻射出來,縐折在肌膚在耳渦在眼皮的眨翻在時間的演化在同鳴的空間曲徑,縐折的多向多量,你幾幾乎以為進入的是妖魅幻麗的場域,以為連靈魂都要波浪般的縐折。







  舞台看去,左方是挖空如棺材葬所的長方凹口,這之後是片白色的大爬坡,最邊角上方黏著椅子;在凹口的右邊也有張椅子(兩只椅遠遠地對角),椅子上方是驗屍房裡常見的那種冰寒無味的被框在長方體鐵片的日光燈,後頭則是個短短的路徑,再後方是道門;最右邊擱著立式麥克風。



  文本伊始,徐堰鈴身著高張的華麗之紅的衣裳,在舞台右邊來段招呼(動作之妖嬌的),跟著歌唱(一個男人在還未收起的白幕後的左邊之椅讀著什麼,而那男人總是在那裡像是某種客體),跟著撕裂的節奏猛狂的音樂響起,燈暗,再亮時,表演者已褪去衣裳,只剩內衣、褲,在那凹口內,拉著從上方垂釣下的麥克風嘶吼著,且不時埋下去,再起來水花四濺,似乎她潛進凹口的水,再彈起發聲,窒息而後迸裂的。



  下一幕,表演者被兩個男人處理著(其中一個推著醫療系統的推車,喀啦喀啦,殘酷的冰冷的),包括浴巾的包裹、她當場換下濕透的內衣褲、吹頭髮、換上一襲白衣(這些在那蒼白的長型燈罩下進行,彷若解剖),其中一個還企圖抹乾地面。兩男暴力地對待女體,動作煩躁且粗蠻,簡直像是在擺弄傀儡似的搖著表演者。這場戲在無聲中進行,於是劇場陷入一種緊繃的濃烈的寂靜,偶爾有碰擊聲、吹風機聲,或者麥克風激烈的廝摩。女肉似乎簡化成一種符號,被暴露被昭示,被眾目睽睽切割且鑽研於各自的想像與評值。



  接著,徐堰鈴獨白掉餘後的時光。



  大量、大量的獨白,就像是上方偶而飄落的白色紙稿──



  赤裸而飛落。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詩?為什麼是寫作?為什麼………」「愛,那是什麼意思?寫作,那是什麼意思?痛苦,那是什麼意思?死亡,那是什麼意思?………」



  詩化風格濃郁的台詞,一再噴洩到舞台,並如同延展性極高的金屬,柔綿綿地往四面八方盤捲旋繞,但那同時連伏在血肉裡的骨頭都似會挫傷。表演者的聲質裡頭有種深刻的張力,像是子彈,足以穿破任何渾渾噩噩的空間感,也像是柔媚的蠱,能夠挑引某種意淫。



  她或者追著麥克風發言(由男人冷漠地執著,像是有惡意般的四處挪移),或者拿刮毛刀不停在身上遊走,或者旋轉、旋轉,或者跑上跑下、粗暴地開展肢體,或者纏扭著男人亟欲要些什麼,或者跟椅子發展出某種私密深化的關係,或者呢喃著白、各種的白………



  下半場開頭的歌唱後,則以紅色襯衣取代白的,並在台詞中也置入了紅的意象,或者穿戴黑色的毛披講述著「我是恐懼的女王」,一樣是獨白、獨白。獨白的時光,自問的時光(是我的我,不是我的我………)。白與紅的變反及對照,偶而還有黑的隱昧。猶如自剖猶如揭示。她也叫著Daddy同那一再逃脫掉的男人性交了,在椅子上。之後,燈光熄滅後,再揚之際,表演者褪去所以衣物(包括胸罩,於是你甚至看見了乳房的晃蕩、乳頭的微顫),在凹口裡舞水,透過麥克風激情地吐絮言語。劇場再黯。銀幕漂浮起台詞,也投影到整個舞台。最末,徐堰鈴高歌著令默的耳朵大大搖動的某曲(流行樂質地的)。



  突兀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一而再再而三的響起。



  彷彿外界的執著的刺探以及干預。







  這是獨角戲。



  沒錯,獨角,整場唯獨徐堰鈴發聲的獨角戲。



  而那簡直是獨角獸般的奔逐。



  一隻白的轉成紅的偶爾還披著一點黑毛的獨角獸。



  彷若表演者透過肉身去挖掘去鑽探去思維去索取去──



  詩。



  而還神。



  將那隻遠去的獨角獸重新裝回肉體。



  把那些疼痛的扭曲的歪結的詩全都兜進了肉裡。



  把普拉斯的詩還有屍骸還有那深硬剛壯的脾性都帶進肉裡。



  靈的,全都回到肉的人間裡。



  乳房,那乳房,也如詩。



  以陰暗而扭曲的變態視線,饒有興致的凝視。



  凝視那些華麗的與毀滅的。



  經過詩台詞的暈化,一切都染上了神秘而豪麗的色澤。



  每一個機件的隱喻,紙張、椅子、水槽、麥克風、刀、電話鈴聲等,都像是可以指涉到某種現實與虛無的邊界上,衍化出多種意義。







  一場華麗與毀滅



  一種肉身之詩



  一道回魂的表演







  差點就要使默的感官也離碎的也進入奇異的靈肉混亂底。



  真是詩的異化與戲劇的斷裂格(──而這又讓默思及Susan Sontag《在美國》劈頭被主述者命名為瑪琳娜的演員那些貼附的注視與滲透式的想像)。



  此外,最大的驚喜是徐堰鈴最後唱的〈一盒雨水〉──出場後還掛在耳邊漂著,於是買了原聲帶才發覺竟文字是夏宇的、旋律是陳綺貞的,這簡直是最完美的組合,在島國的當代流行樂。



  哦,對了,附帶的說,也撞見曾寶儀跟林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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