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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中女子》(林俊穎譯,臉譜出版。以下簡稱:《湖》),雷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七部長篇的第四部。較為接近古典推理形式的,罕見的不停翻轉事物與身份的一部(當然默必須避免提到事件與內容物)。馬羅這個嘴賤得何等美好的硬漢很神的時刻,難得的非常接近於神探的時刻。他的腦子簡直和他飽受暴力傷害的身體沒有相干似的,獨立運作,並且偵破重重迷霧之後的悲劇。馬羅的腦細胞也就有了複雜而精密的回路。不過還好。他並沒有那種神探簡直像是失去自我似的強調公眾正義的惡劣習性(像是好萊塢黑幫片那樣一路強調著墮落的美麗最後卻給妳一記有點哭笑不得的回馬槍:正義是可以伸張的——所以這又多像是中國古典色情小說最後強調的道德準則:色情是危險的)。

  並且錢德勒還偷偷地藏了對古典推理的看法塞進小說裡:「我從來不喜歡這種場面。偵探遇見殺人者,殺人者有槍,指著偵探。殺人者告訴偵探整個悲哀的故事最後想把他給槍殺了。這樣子浪費太多寶貴時間了,即使最後殺人者真的就此槍殺了偵探。只是殺人者永遠沒辦到,總是會發生什麼事來阻止這一切,上帝也不喜歡這種場面,他們會想法子來破壞它。」所以我們知曉了冷硬派的思維核心,即使這一次馬羅的辦案套用了上述的老公式,也仍然無損於錢德勒的獨特性(畢竟馬羅仍舊鼻青臉腫了)。

  這一次迷人的慈悲的角色不再是罪犯或邊緣者,而是一個胖大的山區老警員巴頓。很奇妙的是在這一部謎底不斷逆轉的小說(結構相當的古典)中,錢德勒便寫出了說「很簡單自然的事,簡單自然的事常會是對的」、「我要再去小碼頭,感傷感傷。這樣的夜晚,我們應該想想謀殺」這樣精彩字句的巴頓(而且槍法還挺好)。這中間很難說沒有個必然沒有個對應。彷彿其視點的移動,轉進了另一邊,給了某種正面性。當然錢德勒還是沒放過警察程序的邪惡(灌馬羅酒硬是要逮捕他入牢的黑暗風景)。錢德勒是如此熟知墮落與罪惡氣氛飽滿的體制之人。無論是警察或者醫護,都逃不過他的解剖。

  另外《湖》中有著令默關注的最低性。譬如說了「我住在這兒,先生,如果你認為這是人住的。總之這是起碼我可以活下去的地方。」恍若只有縮在那殼裡她的生活才能繼續延長的杜利太太。

  譬如馬羅自身,他坐在床墊上,在牢房裡想到灣城與居住於此的人們對這座城市純好的信仰,但同時他也對腐敗凝視了一番,他小小地嘲諷了從來不去設想黑暗存在的人們,他在全然不舒適的牢獄中想著凡常的生活景象:「是回家換上拖鞋來點起士吃著玩的時候,也是慢慢喝杯水酒、靜靜抽一斗煙的時候,或是蹺起腳什麼也不想,或是打著呵欠看雜誌,總之這是做為一個人類的時候,一個有家的人,只能閒著,沉浸在夜的空氣裡,為了明天整理腦袋。」所以妳豈不是看見了人類如何偏執地偏斜在光的那一邊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所謂正常!而那不又是人們在生活之中所維持的最低限度的活著的模樣!

  當馬羅再度上山,到那座埋了一具女屍的小鹿湖的途中時,他發現風、金色陽光和青空都是一樣的,但「那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有什麼東西在時間裡凍結了,像琥珀裡的一隻蒼蠅。」事物是一致的,可是在哪裡產生了變化。人變動了這一切。慾望和貪婪所構成的惡變動了一切。於是馬羅就像是個懷舊者在時光依稀的容顏裡不無哀愁地想起自己還清新的那個時候。

  而妳難道不想問問自己:事物的形狀還跟以往相仿嗎?還是已經背反事物的核心?妳正妥協成事物的表面所能指向的面目?妳跟妳的自身又差距了多少?妳還夠溫柔堅定、純真美麗嗎?妳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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